他的婵婵,一直是极少在外人面前诉苦的。
从幼年认识她起,他就知道眼前这看似娇弱的人儿,貌若娇花,内心实则坚韧如青竹。
无论遭遇了多少磨难,她总会拿出灿若暖阳的笑容,勇敢地打破眼前一切阻挠。哪怕遍体鳞伤,也依然会倔强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谢明翊摸着她的脑袋,忽然手臂一僵。他闭了闭眼,想起英国公府倾覆的前因后果。
确实是皇帝下旨非要碾碎卫家不可,偏卫家又落了把柄在徐家手里。彼时他刚回京根基不稳,不便与徐家争锋相对,宁王一案盘根错节,他实在无暇分心周全。连当夜前往英国公府,也是周旋之下的结果。
可,倘若他能再多分点心思呢?倘若他不是只顾着满心仇恨,再多留意几分呢?
即使后来吩咐梁锦处理了那些狗东西,他仍是觉得气血上涌,有一种再将人从坟里拉出来鞭打的冲动。
但,愤怒和疼惜最后都化作了悔意。
那点儿悔意渐被放大,蔓延至五脏六腑,让他心尖起了一阵密密的疼痛。
谢明翊轻叹了口气,指腹抬起卫姝瑶的下巴,让她微红的眼睛一览无余。
“婵婵,来,扇这里。”
他握着卫姝瑶的细腕,把她柔嫩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脸颊。
卫姝瑶瞪圆了眼睛,彻底怔愣住,不明白他的意思。
“用点力,像这样。”他手腕轻动,拿她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侧脸。
卫姝瑶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檀口微张,呆呆地问:“你怎么了?”
他又发什么疯?
谢明翊薄唇轻抿,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下巴,问:“怎的,婵婵舍不得?”
卫姝瑶一愣,怔怔望着谢明翊。
她盯着谢明翊握着她的手腕,好半天才迟疑着,将掌心贴上他的脸颊。
她微微昂首,望着谢明翊深不可测的眼底,直到谢明翊又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脸颊,卫姝瑶才僵硬地动手,顺遂他的意思,象征性地拍了一下。
卫姝瑶深刻怀疑,谢明翊是被什么刺激了。
她咬着唇,小声道:“打你干嘛,若真打重了,疼的可是我。”
卫姝瑶本想再解释一句是自己手疼,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成吧,就另外的意思,也挺好。
这般想着,卫姝瑶由着谢明翊拥她在怀,仰起小脸,去看谢明翊。
“你……刚才是不是想安慰我呀?”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谢明翊垂下眼眸,迎上她含着笑意的眼睛,慢悠悠回道:“难不成这还不算么?”
他眸色渐深,声音也低沉下去,“或许,是要这样才算安慰?”
不等卫姝瑶响应,他已经松开了手,然后双手稳住她的后脑勺,用微热的唇覆住了卫姝瑶的眼睛,又慢慢移下去,最后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他合上眼帘,极尽温柔地吻她,好似这样才能勉强削减一点儿心中的闷痛。
二人耳鬓厮磨了片刻,谢明翊搂着她坐在榻上,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
“看你哭,我便忍不住。”他凑在她耳边,低声开口,“忍不住想杀人。”
卫姝瑶眉心一跳,推了推他,半是玩笑半是娇嗔地抱怨:“以前不知,你竟然这般疯疯癫癫的。”
看她终于恢复了些许精神,谢明翊笑了笑,“婵婵今日方知,可是晚了。”
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她再如何后悔,他也绝不会放手了。
卫姝瑶不肯在新宅这处过夜,执意要回去。
谢明翊着人送她,她也不肯。于是只得暗中让人跟着,直到见她平安入了太守府,才算松了口气。
见卫姝瑶终于回来,卫蒙喜出望外,拉着她问长问短,父女二人说了好半晌的话。
“阿哥呢?”卫姝瑶没有看见卫鸣,多问了一句。
卫蒙道:“明日天门关也要分出兵力北上,你阿哥去找魏谦商议事务,怕是今夜都不会回来了。”
卫姝瑶莫名松了口气,她还没想好如何告知父亲自己的事,本也有点担心卫鸣先说出口。
一夜无话。
卫蒙伤愈后,睡眠极浅,大早上就起来了。他特意去了厨房,做了女儿爱吃的八宝饭。
用早膳的时候,卫蒙坐在案前,始终笑容和蔼地看着去而复返的乖女儿。
卫姝瑶眉眼弯弯,小勺小勺地挖着甜糯的饭,含糊道:“我记得,小时候我总闹着要在早上吃这个,父亲怕我腻得慌,任凭我怎么闹都不许。”
卫蒙见她吃得香甜,心里隐隐浮起涩意。
当年崀山战役后回京,他断了条胳膊又痛失主帅,正是悲愤交加时,回到家中却见到了爱妻的灵堂。
满庭白幡飘荡,跪在棺椁前烧纸的长子眼睛肿成了核桃,嗓音沙哑地告诉他,“婵婵前段时间也大病一场,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沙场上断臂都不曾落泪的将军,一手抚着漆黑棺椁,一手抱着大病初愈的小女儿,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自那之后,卫蒙时时为卫姝瑶担忧,怕她留了病根的身子熬不过,怕她不知何时像她母亲一样如风消散。
卫姝瑶自小就备受卫蒙宠溺,她想要的想做的,卫蒙都尽可能满足。唯独在吃食上,卫蒙颇为坚定原则,执意督促她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