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进来,给她披了件外氅。
外氅略有点分量,宽大柔软,带着浅淡的雪松香气。
是谢明翊的外氅。
卫姝瑶抬头,看见贺祈年半蹲在她身前。
“卫姑娘,听说你连着熬了几夜了,还是去睡会儿吧。”贺祈年担心地看着她,嗓音温润,“殿下会没事的。”
卫姝瑶目光怔怔,望他半晌,不知贺祈年何时从京城来了北边。
她下意识拢了拢外氅,又将眼神挪至对面的屋子。
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一抹月色斜照入院,犹如残雪融融。
卫姝瑶唇角往下压了压,闻着熟悉的雪松香气,眼眶就红了。
“贺太医,他会没事的,是不是?”她声音很轻。
贺祈年连忙点头,“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卫姝瑶沉默着,没有再说话。贺祈年也不再劝她,起身朝外面走去时,轻轻带上了门。
听着咯吱的关门声,屋内陷入寂静的黑暗。
卫姝瑶缩在榻上,眼前开始发晕,眼皮越来越沉重,渐渐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梦里是莲叶青青的六月天,芙蕖盛绽。微凉的初夏清晨,母亲将她抱在怀中,坐在采莲船里,轻声哄她。
她玩心大发,白嫩的小脚丫探进微凉的水里猛踢,看水花溅在旁边的小男娃身上,咯咯笑得银铃般清脆。
母亲一脸严肃地瞪她,“婵婵,不许欺负世子殿下。”
不到三岁的卫姝瑶吐了吐舌头,看见小世子不急不缓地擦着脸上的水珠儿,轻飘飘睨了她一眼。
她觉得好玩极了,正想弯腰掬一捧水,忽地身子不稳摔进了水里。
一直不动如山的小世子倏地伸手,将她一把从水里捞出来。
“婵婵,还不快谢谢世子殿下。”母亲一边去拿帕子,一边叮嘱她。
浑身湿漉漉的小奶团子懵着脑袋,迟疑着抓住小世子的手,在他白玉似的小脸上吧唧了一口。
望着全身僵硬的小世子,两位母亲相视一笑,笑声在荷塘藕花深处温柔飘过……
不知是怎么了,卫姝瑶在睡梦中泣不成声。
原来,相识太早也是一种难过。
镂雕窗格外投落一丝刺目光芒。
骄阳升起,映衬得整个庭院都璀璨明亮。
卫姝瑶揉着眼坐起来,才发觉自己睡到了第二日午后。
庭院里静悄悄的,已经没有了昨夜凌乱的脚步声。
卫姝瑶心里一咯噔,急忙解开大氅,推门往对面屋里跑去。
刚到门口,就见长顺和梁锦正在面面相觑,唉声叹气。
见卫姝瑶冲进来,二人神色一怔。
“姑娘醒了啊,要不要先去用膳?”长顺手里捧着个药碗,瓷勺搅动磕碰碗沿发出脆响,冲她露齿一笑。
“这里您放心,贺太医刚走,说殿下已无大恙,只是少不得要歇息个十七八日的……等他退了热,便能醒了。”
卫姝瑶闻着浓郁的药味,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那是天上地下最好的东西。
她心中欢欣雀跃,却半晌不知如何开口,只觉得脑子有点发晕,胸腔里心跳得猛烈。
好半天,她才挪着步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屋里窗户闭得严实,卫姝瑶靠近榻前,掀开垂落的帷幔,便闻到淡淡血腥气。
谢明翊安静躺在榻上,眼帘紧闭,他上半身几乎未着寸缕,从胸膛到腰腹,皆缠绕着纱帛,裹了一圈又一圈。
卫姝瑶望着谢明翊那张苍白如雪的脸,见隐隐血色从白布下透出,揪心地疼。
她站了片刻,听见长顺和梁锦在身后小声嘀咕。
“你去喂,你去。”
“往常都是你去,我哪能有你厉害?”
“哪来的往常,净说胡话,都是等殿下自己起来喝药的……”
卫姝瑶听得清晰,一直肃然沉默的脸竟也露出一丝好笑来。
她转过身来,问:“怎么,殿下喂不进药么?”
长顺忙应道:“诶,殿下昏迷时,给他喂药实在是难于上青天,昨夜咱们一伙人折腾了半宿才弄进去一碗。”
卫姝瑶想了想,接过他手里的药碗,
“长顺,给殿下垫高个枕头。”她搅动了几下碗里的药,用勺子舀了口汤药,就往谢明翊嘴边送去。
瓷勺抵着谢明翊的唇瓣,但如何也喂不进去。谢明翊牙关紧咬,汤药顺着他唇角尽数淌下。
卫姝瑶轻轻蹙眉,接过长顺备好的帕子,擦去了药汁。
她又试了几回,依旧不得要领,谢明翊仍是紧闭双唇,唇齿间渗不进汤药。
卫姝瑶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下也焦急起来。
“殿下以往便是这样,他也从不许旁人喂药,只能等他醒了自个儿喝。”长顺叹了口气。
“不如,又像昨夜那样,把他牙关撬开?”梁锦提议。
长顺慌忙摆手,“昨夜那是迫不得已,左右殿下今夜或许也要醒了……”
卫姝瑶看长顺满脸不忍,料想昨夜他们给谢明翊喂药的法子怕是不会让他好受。
她恍惚中想起,谢明翊曾经给昏迷中的自己喂药,是怎么做的来着?
待回忆渐渐清晰,卫姝瑶咬着唇的牙印儿越来越深,连带着耳根也微微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