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荒废许久,四处蛛网密结。随着咯吱一声推开木门,尘土伴着寒风呛进胸腔,激得卫姝瑶连连咳喘,半晌才缓过气来。
“来,喝点酒暖暖身子。”
萧知言从腰间解下羊皮囊,拔开了塞子,递到卫姝瑶手上。
卫姝瑶连连摇头,闻到浓烈酒香,又忍不住咳喘起来。
萧知言见她咳得厉害,一手顺便拍了拍她的背,一手反转羊皮囊,饮下几口烈酒。
“从这里再行三十里,便能彻底离开京城地界。”
他抬袖擦了擦唇角,拧紧了塞子,蹙紧了眉头。
卫姝瑶终于平复下来,亦是眉心紧拧。她知道萧知言是什么意思。
再行三十里,便是鹿水河汇入澄江的交汇处,从那里乘船由西至东,可以走水路通往各州地界。
“萧公子,你可知我是朝廷要犯,你这般掳走我,不怕官兵追捕?”
卫姝瑶昂首,直视着萧知言。
萧知言苦涩一笑。
“呵,朝廷要犯?难道我不是么?”
卫姝瑶后知后觉地想起,自邓衍落狱,远在肃州的萧家也遭了牵连,只是她先前心思并未放在这上面,竟给忘了。
她面上讪讪,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
萧知言忽地又拧开了塞子,灌了几口烈酒,目光顿了顿,涩声开口。
“瑶妹,许久未见,你我竟如此生疏,连我出身也记不得了。”
卫姝瑶怔住。
她想起与萧知言、陆青婉年幼时的往事。
萧知言出身北境肃州萧家,世代驻军北疆守卫边关。他是萧家最小的孩子,性子顽劣。
十五岁那年,他家中出了变故,来京寄住在邓衍家中。因着邓府与陆府同在一条街上,邓衍想让他敛敛性子,便让他去了陆府学堂念书,故而与陆青婉稍走近了些。
他在邓家待了三年,十八岁时才离京回去。虽然和陆青泽年纪相仿,但他却并无身为兄长的自觉,仍是顽皮闹事,喜欢领着卫姝瑶及陆青婉四处闯祸。
萧知言擅骑射,对各类兵书也颇有见解。兄长不得空时,卫姝瑶便喜欢跑去陆府,央求着小姐妹,一同去寻他,让他教二人骑射。
倘若自己并未经历这一番变故,怎会将他忘记?
但这短短三个月的经历,让她心绪波动过大,回忆往事只觉得白驹过隙恍如隔世。
她印象中,萧知言一直是那意气风发的小将军,高骑白马一身绯衣,灿若朝阳,永远笑容爽朗。
而今,那鲜衣怒马的小将军,沦为四处躲藏不见天日的蒙面郎,再无昔日半分傲然。
“那什么狗屁太子,竟将你拘禁身边,实在可恶。”萧知言恨恨道。
“我……”卫姝瑶欲言又止,“不是那样的,是我求他。”
二人遥遥相望,竟是无话。
“且先歇息会儿罢。”萧知言叹了口气,守在门前。
卫姝瑶身上疲乏得厉害,也不想多话,和衣就地躺在满是灰尘的床板上。
卫姝瑶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幼时的自己,在雪地里奔跑,弯腰捏了雪团,一个掷向兄长,一个掷向父亲。
而后她跑向另一边,又看见萧知言拉着陆青婉的手窃窃私语,二人面色绯红。
她转头,看见宝月跑过来给她披了大氅,
她在雪地里一路行,快到府前时,所有人都消失了。
眼前唯余一片白茫茫雪色。
世界倏然安静。
她回首望去,却见一人身着绯衣高骑白马,自远处奔来。
她看着那人下马行近,忽然间天地之间变色,满目的雪白化作深红,大地宛如血河流淌。
卫姝瑶迈了一步,踏进了涌动的血浪,身下宛如无数双手拽着她往下坠。她身体从未有过地沉重,哀嚎和尖啸声越来越近。
却在这时,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她拦腰抱起。
“别走。”低沉声音响起,那人脑袋陡然蹭上她的颈窝。
“沈奕,是你吗?”卫姝瑶小心翼翼问话。
那人并未回话,只将她搂得更紧了。
梦境光怪陆离,大地忽然开始颤动,紧接着世界坍缩了,所有诡谲艳丽骤然消失。
她心悸不已,勉强睁开了眼。
却在这时,听得外面响起了杂乱声响。
谢一:连夜狂奔的路上
第25章 掳走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兵刃交接的杂响与雪风呼啸声连成一片,惊得耳鼓突突直跳。
卫姝瑶僵了一瞬,慌忙起身,扒着窗户往外看去。
便见这小院已经被兵马团团围住,雪地里横七竖八倒伏着数人,地上血水蜿蜒融入积雪中,煞是触目惊心。
卫姝瑶忽然一呆。
逼仄的小院里,一列铁骑横亘在栅栏前,四下弓手密布,手执长弓悉数对准了萧知言。
萧知言半跪雪地,一手扶着膝,一手撑着长剑,抬眼死死盯着前方高骑白马的男人,睚眦欲裂。
“你个趁人之危的夯货!有本事下马来和你爷爷较量!”
他厉声喝问,长剑犹自淌着血珠,滴答落入雪中,染得身前一片雪地尽是暗红。
卫姝瑶看清白马上身披甲衣的男人,神色惊变。
那人竟是消停许久的董兴。
自从上次永宁宫相逢,她已很久没听说董兴的动静,只在那夜听罗淮英顺带一提,说他因酒后放浪形骸惹恼了圣上,彻底废了他锦仪卫指挥使之位,酌降为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