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残留的毒水还在蚕食她的皮肤,眼看着胳膊上已经蔓延出蜈蚣般的红痕。
宫雾痛得眉毛打结,试探着用念头驱使自己怀里的长长扫把,后者果真随之左右平移,很是听话。
她怎么突然会御扫帚了?!
人生里,很多事都是突如其来,而且一来就是猛撞在脑门前,不想接受也得囫囵咽下去。
就像她渐渐学会说话以后,发现身边的师弟师妹们都背书极快,甚至有人十岁晋阶隐元,十七岁升入洞明,二十出头就可以御剑飞行。
可她就是学不会,看不到大部分子弟修炼五六年后就能窥见的灵气痕迹。
师父耐心无比地开小灶教了十年,教到后面也觉得纳闷,一诊根骨发觉情况不对。
世间众人其实大抵都有些许灵根,只是开窍早晚的问题。
她是没有,彻彻底底的没有。
宫雾艰难接受现实,兢兢业业在勤杂处扫地擦窗户十六年,对自己的期望不断放低。
然后突然就被一向疼她的师姐掀进毒沼里,一命呜呼。
宫雾趴在扫帚上苦思冥想,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倒个垃圾就死在这,又怎么突然活了过来。
兴许是万噬池没有大家想的那样骇人,她刚才只是疼晕了过去。
那扫帚呢?
小姑娘有些恐高,抱着扫把看了一眼还在打嗝的六眼大毒鲵,回想师尊们教诲的御剑之道。
想飞也得按规章飞,哪能哆哆嗦嗦四肢并用地全身捆在扫帚上。
稳当些的坐法,飘逸些的站法,选哪一种?
宫雾先是趴在扫帚上,控制着它驮着自己小幅度飘回高处岸上,双脚落地时如释重负。
她一身素蓝袍子被染得不像样子,长风一吹更是冷得瑟瑟发抖。
竹枝扫帚乖顺地悬停在一旁,像是随时供她差遣。
宫雾试探着坐稳了上下飞了一圈,双手握得很紧,生怕掉下去。
她居然会飞了。
少女试探着站起身,踩住扫帚的中段,重心往下沉。
……好像没踩稳。
宫雾不太放心地往中间挪了步子,隐约觉得还是坐下更安全些,正要改变姿势脚下跟着一滑。
熟悉的失重感再次出现,扫帚心灵感应般撞到掌心方便让她用手抓紧,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熟悉的被池沼淹没,熟悉的皮肉被溶解时的剧痛,以及熟悉的失去知觉一片黑暗。
她又死了。
事实证明,御剑飞行存在一定安全问题。
修仙有风险,倒垃圾需谨慎。
再再次恢复知觉时,宫雾一抬手,看见自己半截白骨还在冒烟。
小姑娘很冷静地盯了几秒。
“好痛痛痛呃呃呃啊啊啊啊——”
她死的太频繁了,以至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有死过。
但是白骨上徐徐复原的肉,以及还没有长回原状的头发,都能部分说明问题。
她再次靠着半截被毒沼腐蚀的扫帚爬到岸边,凭池沼中的残影看清自己的样子,又望了一眼太阳。
与傲霜师姐出门的时候,还是一大清早,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白骨森森的指关节终于长回皮肤,指甲也在缓慢地重新生出,从前砍柴时留下的刀疤都已经褪了个干净。
宫雾发觉自己换了身新皮囊,又去找手肘被烫伤的痕迹,以及旧有的胎记。
除了胎记,所有疤痕全都没有了,连脸上的痘痘都没有了。
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觉得该洗一个澡,赶快把蓑衣般破破烂烂的衣服换掉。
宫雾又一招手,有大股水流从远处清泉飘来。
她浑然不知,背对着冲击而来的水流疑惑扫帚怎么没有动,冷不丁被浇了一身。
春日四月尚且有些冷,宫雾猛一转身,看见更多的水流在寻她而来。
清澈的,澄净的,犹如飞燕一般。
大股大股的清泉因为感应到她的心意,从十里外的泉流里腾空而来。
能控制水木土火,得是进入瑶光境之后才能有的道术!
她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
就在此刻,远处有清冷声音在遥遥唤她的名字。
“小雾?”
“小雾,你在那边吗——”
“姬扬师兄!”宫雾抱着扫帚站在岸边,大声道:“我在这里!”
此刻有柳色随风而来,一青年以碧绳束发,眸如点墨眉似竹叶,片刻已寻至她的面前。
刚一看清她的样子,姬扬目光微怔,抬手解下自己的外袍把她周身裹好。
“先跟我回去,”他用手背碰了一下她的额头,想翻腕探脉,又觉得不妥:“洗个热水澡,把衣服换了,有什么事等会再说——你受伤了吗?”
宫雾还小,被偌大外袍裹得严严实实,就露出了一双眼睛,习惯性摇一摇头。
姬扬不信,皱眉又拾起一片她发间的枯叶,低声道:“蔺师姐说你走丢了,一路没找到你,先回去复命,我刚刚才听到消息。”
宫雾点一点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刚才的事。
可是师兄的袍子好香啊。
像他这样的高阶弟子,衣袍是用云缎织的,还会用薜荔花内外熏遍,即便是披在身上都很是暖和。
“今天的蔺师姐,有些不太对劲。”她小声说:“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