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屏住了呼吸,预感到瞿慧后面说的事恐怕不太妙。
“吴正礼似乎与卖小霜的男人有仇,想尽各种办法折磨小霜,却又吊着小霜一口气,不让她死,因为一心折磨小霜,我反而轻松了些,甚至想着,小霜能一直留下来就好了……”瞿慧狠狠闭眼,眼泪无声滑下脸颊,“我真是卑鄙无耻!禽兽不如!”
林随安攥紧刀柄,“这不是你的错!”
花一梦咬牙切齿,“真正的禽兽是吴正礼!”
瞿慧抽泣了半晌,抹了抹泪,红着眼扬起脸,“可是小霜不一样,她从不屈服,从不放弃,吴正礼打她的时候,她就变着花样骂他,小霜骂得越狠,吴正礼打得越狠,吴正礼打得狠,小霜骂得更狠,有一次,小霜挣开了绳索,扑上去狠狠咬了吴正礼一口,从吴正礼的肩膀上硬生生撕掉了一块肉!”瞿慧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哈!当时的吴正礼血肉模糊,叫得跟杀猪一样,真是让人舒坦啊!”
林随安微微皱眉,瞿慧刚刚一闪而逝的表情——让她觉得有些不太对。
“那一次,小霜被打得只剩了半口气,吴正礼也伤的不清,半个月没敢过来,我照顾小霜,给她上药,给她喂饭,夜里就睡在地上,小霜渐渐康复了,有了精神,还为我弹了一曲‘秋月留君’——”瞿慧望着挤进窗缝中的一丝月光,眼神恬淡而平静,“如今想来,那竟是我与她最美好的一段时间……”
花一棠也皱紧了眉头,“之后呢?”
“半个月后,吴正礼又来了,这一次,他居然没有打我们,而是命人为小霜沐浴更衣,带她出了门。一日一夜之后,小霜回来了,身上并没有伤,我只闻到了酒味,可是小霜的神情很不对,恍恍惚惚的。以前,纵使她被吴正礼打断了骨头,眼睛也是亮的,可那时,她眼里的光消失了,就仿佛——”瞿慧抖了一下,“被什么东西摄走了魂魄。”
林随安:“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瞿慧摇头,“具体的我并不知晓,后来听仆从们闲聊,似是去了一个什么宴会,我猜吴正礼带小霜过去,大约是为了弹奏琵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差不多一年半之前。”
林随安沉吟片刻,“接着说。”
“后来的吴正礼好像突然转了性,竟是将小霜送回了家,布行的生意也变好了,原本欠的赌债还上了,吴正礼忙了起来,打我的时间都少了。最怪异的是,小霜明明脱离了吴正礼的掌控,却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来别院,吴正礼还会打她,小霜竟是顺从了,吴正礼发|泄完了,依然会送小霜回去,到了日子,小霜还会来……”
说到这,瞿慧面容闪过一丝惊恐,“小霜变得不像小霜了,她是真的被摄走了魂魄,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花一梦看了眼林随安,林随安压着刀柄,强迫千净安静下来。
根据时间计算,当时的小霜恐怕已经中了龙神果之毒,上了|瘾,身不由己,所以,不得不屈从于吴正礼的淫|威之下。
而能令吴正礼东山再起的,十有八九也是龙神果——这便是连小霜最后在绣品里留下的死亡留言。
“瞿娘子可曾听吴正礼提过龙神果、符水之类的字眼?”林随安问。
瞿慧想了想,摇头,“没说过。”
“有关青州绣品的事呢?”
“他从不与我说任何生意上的事。”
“你最后一次见连小霜的时候,她可有什么异常?”林随安又问。
瞿慧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那日,吴正礼并不在,小霜却来了,跟我说她腹中有了孩子。我甚是吃惊,问是谁的,小霜说是那个男人的,还说那个男人已经将她从吴正礼手里赎了回去,他们已经重回旧好,相约白首。”
花一梦白眼几乎翻上了天,林随安心里骂了声娘。
“那日的小霜很高兴,说话叽叽喳喳的,像以前的小霜又回来了。”瞿慧露出笑意,“她说……很快……她就要自由了……”
风吹开了窗扇,浓郁的花香涌了进来,瞿慧的发丝飘荡在夜色中,寂寥又温柔。
“可是一个半月后,我听到的却是小霜的死讯。”
*
林随安抱着千净坐在雕栏阁的屋檐上,看着辽远的天空。
寅正时分,黎明前最后的时间,天地沉浸在寂静的黑暗中,一片茫茫。
怀中的千净发出低低的刀鸣,犹如呜咽,林随安知道,那不是千净的声音,而是她心底的声音。
瞿慧的遭遇,连小霜的故事,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家——她以为她忘了,实际上,她一直都记得,记的清清楚楚。
痛苦、妥协、屈辱、无力、荒谬、怨愤……各种杂乱无序的感情像风暴一般旋转着、撕裂着、叫嚣着——不仅为母亲、连小霜、瞿慧,还为那些无法被看见,却切切实实存在的,无法出声的女子们。
熟悉的血腥杀意与这些感情互相纠缠、撕扯,最终归于寂灭,化作游魂似的悲凉,在空白的躯干里游荡,变成了沉默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