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太了解筱曦了,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要是真好奇,我找机会问问山猫云骨的背景。”
筱曦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我不好奇,你也别打听,是你自己说的,户外不要随便打听别人的背景,不礼貌。”
说完,背上了背包,转身默不作声地开始往上走。
江离:……
嘿,臭丫头片子,在这等着我呢!
半个小时后,筱曦站在了那个大陡坡的脚下。
脑海里一群乌鸦飞过,连筱曦的内心都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句脏话;“哎呦我擦!”
这哪里是个陡坡,这,这分明是个猝不及防的峭壁啊!
青藏高原的大部分垭口,都在海拔4500米以上,而且几乎所有徒步的垭口上都摆放着玛尼堆,拉着经幡一样的风马旗。
从下面望上去,那串成一线的风马旗,七彩斑斓,迎风招展,猎猎起舞,就如飘扬在云端天际一样。
而筱曦和风马旗之间隔着的,是一面六七十度,看上去几乎直上直下的山崖,黑色的碎石间,一条马帮踩出来的泥泞小路,以之字的形态蜿蜒而上。
筱曦仰头,仰头,再仰头,戴在头上的冲锋衣帽子啪啦一下从后脑勺滑落了下去——才看到垭口的顶端。
筱曦欲哭无泪了。
她已经在海拔4000米以上,走了四个小时了,一直在爬坡,仿佛没有尽头。就在体能和氧气都消耗殆尽的时候,却要面对这样一个拦路虎吗?
一瞬间,她脑子里浮现的是各种英雄人物的高大形象,和短视频里常用的那个著名影星表情包:怎么又来了?还有完没完了……
这一刻,就,真想躺平啊。
可是,她连可以躺平的地方都没有。
这一刻,就,真想算了吧。
可是,算了吧的这个选项在此时此刻压根儿不存在啊。
鬼使神差的,一句话从脑子深处钻了出来:
“老驴们最尊重的,不是登顶珠峰的人,而是那些离登顶仅有一步之遥,却决定下撤的人。”
宁筱曦突然明白了——原来当人生在一条路上走到极致的时候,连放弃都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
因为下撤的代价和风险,其实比咬牙登顶大多了。
那些选择放弃的人,和登顶的同伴一样,已经走过了所有的严寒风雪,陡壁险滩,绝境低谷。
在旅途中,他们一定也和筱曦一样,曾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坚持住,再忍耐一下,别人能行,你也可以。
经过这些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弱者或者懦夫?怎么可能没有目标和规划?怎么可能不够努力和坚持?
可是,他们一定也明白,什么叫壮士断腕的悲壮,什么叫向死而生的勇气。
她好像,也有点明白了云骨为什么没有走完鳌太
——那场大雪,就像这座垭口一样吧。
那天晚上,宁筱曦没有继续追问,是因为她莫名其妙地觉得,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云骨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
既然是万不得已,那就不要追根究底。
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了解了这种万不得已。
这是绝地。
如果你走不出去,翻不过去,就只有死在这里。
你逼着自己翻过去了,就会思考这一切——是否已经足够。
这样绝处求生的经历,其实就已经是走入大山的全部意义了。
是否走到终点,真的没有关系。
因为,山连着山,没有尽头。
它们就在那里,哪儿也不会去。
你来过还是没到达,它们根本不在意。
原来徒步,征服的从来不是群山,而是自己。
这一切想法,如顿悟一般,只一瞬间就划过了筱曦的脑海。
她立刻摒弃了脑子里的杂念,想,这座垭口,不就像……高考吗?管你愿意不愿意,熬得多辛苦,每个人都必须走一遭。
既然是必须,那就别废话了,走吧。
走不快,还走不慢吗?
筱曦紧紧身上的包,迈出了第一步。
…………
垭口之上,云骨正俯瞰着后队的进程。
在五六个各色冲锋衣小蚂蚁中,他一眼就准确识别到了宁筱曦。
她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的始祖鸟入门级冲锋衣,泛着崭新的光泽,阳光下,那个身影纤细而脆弱。
垭口的视野非常好,晴朗的天空下,一眼可以看到几十公里外,所以云骨看到筱曦一直没有停地走过缓坡,草甸,碎石,停在了垭口下方。
这还是她第一次高海拔徒步,也应该是她第一次面对垭口。
翻越垭口的震撼,是所有小白最难忘的经历。
云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翻过的垭口在落基山。那一次,当他登上垭口顶端,望着满目夕阳余晖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成就感一点都不亚于收到斯坦福录取通知书的骄傲。
也是那一次,他就爱上了徒步,从此,再也没有停下过脚步。
垭口非常难上。
在这里,宁肯慢不能站的原则已经不好使了。没走出三步,筱曦就得停下来休息。
这一刻她突然感受到了自己体能的极限。
——当明知不能打破的原则铁律都已经没有能力遵守的时候,这,一定是把自己压榨到极限了。
筱曦曾经以为,只要够努力,人是没有极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