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一眼，又一眼。
而那几眼里，童曲对黎曜留下的唯二印象：一是好看，二是干净。
可第二次见到黎曜，好不好看的，童曲也说不上了，因为黎曜的脸实在太脏了，童曲看不清对方的脸了。
黎曜的母亲跪在一辆刚驶入基地的车辆前方，她用身躯拦下了那辆车，车窗玻璃缓缓摇下，黎曜的母亲膝行上前，匍匐在地不断磕着头：
“我的孩子生病了，高烧一个多星期没退，求求您帮帮我。”
车里的人露出一只干净的手，在现在这个时期，干净就是身份、实力的最好证明。
对方棕黑的眼眸盯着黎曜的母亲，薄唇微微上勾，讥讽反问：“黎哥都叛离蓝星了，嫂子——帮你，我能得到什么？”
车内男人的这声“嫂子”，让黎曜的母亲单薄的身体不受控地一颤。
不过几秒之后，黎曜的母亲咬了咬牙，竟当街就低头去解自己身上衣服的扣子。
而那个时候，她的手指却有些不听使唤，颤抖得厉害。
童曲记得，黎曜的母亲是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女人。
能生出黎曜这种令人过目不忘“小白脸”儿子的，黎曜的母亲只会更美。
童曲有点好奇地蹲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童曲对车里的男人也有点印象，对方很干净，童曲记性也很好，所以很轻易便能辨认出那名车内的男人在出征誓师会上曾站在黎曜爸爸的旁边。
当时，那个男人也像现在这样，刚刚好侧头睨着黎曜的母亲。
眼神……晦暗不明。
“我妈不卖。”
童曲听到声音，眨了眨眼。
说话的，是原本被母亲靠放在路边，似乎早已昏睡过去了的黎曜。
童曲第一次听到黎曜的声音，和想象中的有点相似，又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小小的少年还没过变声期，本该软糯的童音声线，语气里却满是冰冷的、骄傲的，纵使虚弱依旧坚定的决绝。
可，就是有点哑。
太哑了，不太符合黎曜的“小白脸”形象，也不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王子。
黎曜从地上艰难爬起，摇摇晃晃走到车边。
他一手拉着母亲，想要把母亲从地上拽起来，可他的力气似乎有些不济，母亲没拉起来，他自己还一个失衡差点再次摔倒。
在扶着车保持身体平衡与再次摔倒之间，黎曜坚定地选择了后者。
好在黎曜的母亲哭着抱住了儿子，才让黎曜勉强稳住了挺直的身形。
就着母亲抱扶自己的姿势，黎曜脏污的手死死扣住母亲的手腕，他向车内的男人鞠了个躬：“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我们没有什么需要帮助。”
车开走了，黎曜的母亲默默抱着黎曜坐在地上哭。
而黎曜软倒在母亲怀里，虚虚闭着眼，童曲也不知道黎曜是昏过去了，还是醒着。
第三次见到黎曜，是在第二次见面后的一个星期。
黎曜的母亲，死了。
那个曾经光鲜美丽的女人僵硬地躺在黎曜怀里，黎曜抱着母亲一动不动，尸体在夏季迅速腐败，传来阵阵恶臭，黎曜却仿佛感受不到。
童曲听小胖说，黎曜的母亲是在药店偷药时被当场电死的。
小胖是童曲在F区那片垃圾场就认识的朋友，两人在末世来临后又一起结伴逃亡进入了南方安全区基地。
小胖很瘦，瘦得像副会动会说话的骷髅架，他一直有个愿望就是自己能长胖一点，所以给自己取了个承载美好希望的名字——“小胖”。
小胖指着已经在他们地盘坐了两天一夜没动的黎曜，告诉童曲：“他是个瞎子，他妈被电死的时候，他就在门外，但她妈妈硬是一声都没吭。”
“早上他妈妈被发现死在药店里，而他一直站在药店外一步没动，好像就因为他妈妈去偷药前，让他站在原地等妈妈接他。”
瞎了吗？
童曲走到黎曜跟前，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黎曜一双漂亮的黑眸，死气沉沉。
童曲把挣了一周的贡献点换了窝窝头和干净的水，她将这些东西塞到黎曜怀里时，被小胖打了一下。
小胖：“你有病啊！”
童曲摇头，指着坐着不动的黎曜：“他病了。”
“他病了关你什么事？”小胖抢回黎曜怀里的东西，“你圣母心这个时候泛滥？不要命了！”
童曲和小胖都是安全区最底层的普通人，他们没权没势没异能，豁出命去挣的那么点贡献点喂饱自己都成问题，现在童曲要把食物分给一个瞎子？！
童曲叹气，小声嘟囔：“他以前不瞎。”
童曲觉得她这种从小饥一顿饱一顿的野孩子少吃几顿饿不死，一个星期都饿不死，可是小王子不行啊。
小王子饿了，会发烧，还瞎了眼，这也太弱不禁风了。
不过，童曲也没和小胖争什么，左右黎曜根本不接童曲的食物，童曲就坐在黎曜身边，一点一点掰着窝窝头吃。
她也不在意黎曜怀里还抱着个臭烘烘的尸体，吃一口，扭头看看黎曜的脸，吃一口，看一眼。
仿佛黎曜的脸是什么下饭菜，童曲就着黎曜那张明明不再“小白脸”的脸，吃完了整个窝窝头。
抱着水壶，旋开盖子前，童曲想了想，还是再问了一句：“你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