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问:“秦效如何了?”
景林道:“秦效被折磨了一夜,情况不是很好。”
程筠起身走到窗前,透过雕花窗棂望着院中纷飞的雪,眼底只有一片白茫茫。
“这场雪也不知何时才能停。”
景林有些担忧地望着程筠的背影。
“大人,顶多再过一个时辰,秦尚书丧命诏狱的消息就会传遍朝廷,恐怕不是小事。”
“嗯。”
“大人今日还要进宫吗?”他犹豫着又道,“前几日东宫中人接了徐大人一双儿女出了都城,但徐大人的妻子选择殉夫,死得惨烈,已在百官中激起了极大的不满,属下担心……”
“我还怕担这些不满吗?”程筠转过身看着他,眼神平静,“他们越指望太子,越是我的主意。现在秦效秦时还在诏狱,他们与其去宫门前拦我,不如再去东宫求太子,或许还能救两条命。”
“太子恐怕有心无力,东宫的消息说,太子罚跪太和殿后,高烧了两日,身子还没好。”
“他若真有心气,烧傻了也该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百官面前,让他们定心。”程筠毫不客气,“如今的局面下,他还不想长大,未免既天真又愚蠢。”
景林道:“其实从前太子连在皇上面前争辩一句都不敢,如今都敢冰天雪地的跪在太和殿前不认错了,也是成长了,大人的方法残酷却也有效。”
“不够。”程筠眸中情绪淡淡,“我的老师教导他好几年,他没有一丝长进,仍是那般怯懦,我拿了几条他亲近之人的命去给他铺路,他也就只敢跪在太和殿前。”
而不是站起来,闯进太和殿中,轰散皇帝的淫艳,将自己的佩剑架在皇帝的脖子上,请他退位去做太上皇。
可惜这种事,除了他自己,没人逼得了他。
即使他真这么做,根本没有一丝阻力,百官都会毫不犹豫地为他的篡位而欢呼,他也仍然不敢。
程筠沉默片刻,转了话题。
“选秀一事推行如何?”
“已晓谕六部,定了细则,向各驿下达了,只是连日大雪,天气太过恶劣,恐怕信使还没能将消息传出多远。”
风灌进来,程筠拢了下狐裘。
“那就从都城内开始。”
“是。”
“对了,你顺便帮我把密室机关的灯盏换上新的。”
吩咐罢,程筠的视线重新投入茫茫大雪中,脑海里浮现出昨夜苏弦锦在他面前凭空消失的画面。
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雪花很快在他微热的掌心化去。
似冰雪消融,苏弦锦就是这么在他眼前消失的。
他眸底发暗——果真不是鬼吗?那又该怎么解释呢?
程筠的马车停在宫门前,便行这段路,马车顶上就落了一层较厚的雪。
马车本该径直驶入宫门,但被几人拦了下来。
程筠掀开帘子,看见宫门下此刻正立着几位身着官服的文官,分别是太子太傅松羲,文渊阁大学士狄恩光和伊绍,以及吏部文选司郎中符万清和几位刑部礼部主事。
下着雪,他们也不打伞,官服外也没罩冬衣,仍由雪飘在身上头发上,乍一见,似冻成了冰雕一般。
程筠下了马车,暖和贵气的狐裘拥着,称得他肤色雪白,眉眼却越发深沉。
“原来是几位大学士。”他清了清嗓子,“几位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
大学士狄恩光上前一步断喝道:“程筠!你竟敢在诏狱逼死朝廷一品大员!似你这般乱臣贼子,人若不杀,天必诛之!”
伊绍怒目道:“没错,我等在此,就是为了入宫面圣陈情,联手参你一本!你记住,你与天下人为敌,早晚死无葬身之地!”
程筠淡定道:“各位大人自入宫去,既然面圣,为何又等在此处?”
“你不要装傻,今日我们就算是拼死也要为秦大人和徐大人讨个公道,你这等畜生莫要妄想当着圣面巧舌如簧黑白颠倒,若你今日不放我们进宫,你也别想进去了!除非你程筠敢在宫门前大开杀戒!”
程筠看向松羲:“太傅一把年纪了,也跟着在冰天雪地里站着吗?不怕冻出个好歹来。”
松羲已花白的眉毛下抬起浑浊的双眼。
“为臣不能死国,愧面君也。”
“好气节啊。”程筠笑了声,“诸位大人进不了宫不是我拦着的,守卫只领皇上的命,不过我倒是愿意做个好人,成全诸位。”
他转身上了马车,从帘子探出半张脸来。
“天冷雪大,本首辅就不陪各位大人走着进宫了,大人想要面圣,就辛苦跟在我的马车后面便是。”
他放下帘子,马车缓缓驶向宫门,面对越来越近的几位大臣,没有丝毫减速避让的动作。
千钧一发之际,终是几位大臣妥协了,狄恩光拉着松羲到站到一侧,望着马车道:“既能进宫,一切便都好说,老师年事已高,还是不要跟我们走着一趟雪路了。”
松羲待要反驳,一位刑部主事红着眼劝道:“太傅去东宫吧,去看看太子,听说太子病了,秦大人生前最心系的还是太子,只要太子在,雪总会停的。”
松羲默然片刻,最终长叹一声,在雪地里走远了。
*
暗室的门被打开,程筠裹挟着风雪走了进来,黑暗也立即随他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