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如凉水兜头浇下,苏弦锦打了个颤。
“……何意?”
“你识文断字难道真不明白我话中的意思?若是一个人注定要死,那么无论你怎样护他,他还是会死,你做再多,至多不过让他的死亡时运有所改变,例如原本该含恨而终的人,你能解他心结,弥补遗憾,却并不能改变他死亡的结局。”
苏弦锦眼眸微红,静听不语。
乞丐继续道:“若是随便逆天改命,这世道岂不是大乱了?即便只有一人命格被反,也会累及他人,则人人皆反,世界无序,又该如何存在?”
“不过——”
“不过什么?”
乞丐话锋一转:“不过人死之后,便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如何也不会影响到他人。”他笑了笑,将五十两银子抱在怀里:“所以我说嘛,世人皆苦,解脱未必是件坏事。”
他向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住问:“我赶着去下一家讨钱,你还有要问的吗?”
苏弦锦怅然若失地摇头。
乞丐便抬脚走了。
她倏忽回过神,望着空空荡荡的院子,惊出一身冷汗。
便忙跑出琼华院,来到东北角门。
乞丐抱着银子,正瑟缩蹒跚而行,背影佝偻。
北风呼啸,阴云密布,天地一片灰蒙蒙,使人看不真切。
苏弦锦盯着那乞丐,心头凉意挥之不去。
她忽然问小厮:“你能看见那个乞丐吗?”
小厮有些莫名,答道:“能看见啊,方才不是苏姑娘邀请他进屋的吗?”
小厮也能看见,说明他没有像那个阿姨一样消失。
苏弦锦心里还有疑问,忙裹紧了白狐裘追了上去。
“大叔——”
话音未落,她便惊恐收声。
那乞丐死死抱着银子,一脸紧张。
“已经给我的,可不能要回去啊。”
苏弦锦盯着眼前完全陌生的一张脸,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乞丐搂着银子,快步向远方走去。
她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
忽觉眼下微凉。
她抬眸,见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如风中飘扬的纸钱。
下雪了。
*
好大一场雪,直下了三天三夜。
关州与都城之间的那条大河冻得死死的,容了秦时二十万兵马奔踏而过,驻扎在都城十里外。
大雪封城,梁恩亲自提着承阳侯府郡主萧彤彤上了程府。
景林来禀时,苏弦锦正与程筠临窗对弈。
当然,是她单方面输的那种。
景林一来,她便耍赖将棋盘胡乱了。
“围棋太难了,下次我们下五子棋,我是高手。”
程筠淡笑:“奉陪。”
景林道:“大人,梁恩来了。”
程筠头也不抬。
“他抓到了萧郡主?”
“是,说只有把人放在大人府上才最放心。”
程筠挽袖,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腕骨,不紧不慢地整理起被苏弦锦弄乱的棋盘。
“他倒真会睚眦必报。”
景林瞧了苏弦锦一眼,向程筠请示:“这位萧郡主也要留在府上吗?”
程筠摩挲着指间墨玉,淡淡道:“当然,你让人将琼华院收拾了,请萧郡主入住。”
景林点头:“我这就去。”
苏弦锦低着头,始终没说话,同他一道将白玉墨玉雕刻的棋子,归拢在棋奁中。
等棋子分好,苏弦锦便坐着出神。
程筠忽然低头轻咳一阵。
苏弦锦忙坐过去,拍着他背。
“……好一点么?”
程筠那日自宫中冒雪归来,便一直轻咳不断,好在没有发烧,也没有变得更严重。
但她还是很担心。
程筠摇头,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声音也有些沙哑。
“无妨,不过风寒未愈,再吃几次药就好。”
“那个安太医难道真是个庸医?怎么我瞧你的气色怎么好像越来越差了?”
“你这是关心则乱。”
他执了苏弦锦手,轻笑:“教我下五子棋吧。”
苏弦锦勉强定下心,从棋盒中捞了五颗黑子,在交叉点上摆好。
“五颗子只要连成一线,不管是横竖也好,斜线也好,都算赢。”
她又拿了白子重新摆,将黑子隔断。
“白子要做的就是一直拦它,然后找机会自己连成五颗子。”
“嗯。”
苏弦锦便坐回去:“规则很简单,下一局你就知道了。”
程筠饶有兴趣地取了颗白子。
“好。”
不久苏弦锦就落下胜利的第四颗黑子时,惊喜出声:“我赢了!刚刚你都没看见我这边还有三颗,现在两头都空的,你就拦不住了。”
程筠浅浅一笑:“嗯,是我输了。”
“啊哈!你终于输一回了。”
苏弦锦将棋子迅速分类好,“好啦,我去厨房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
程筠应声:“好。”
等苏弦锦回来时,程筠却不在屋内。
她皱了皱眉,将药搁在小炉子上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