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弦锦迟疑片刻,到底走了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毛笔。
只是在思忖找个什么借口圆过去时,她不知怎么,忽然生出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疯狂催促着她在此时落笔——
她仿佛不受控地,在微微泛黄的宣纸上,墨走了几行簪花小楷。
“一场秋雨一场寒,萧萧黄叶写凄凉。愁事为友病作客,昏昏无梦到远乡。”
苏弦锦停了笔,惊异地盯着眼前这首诗,似有从恍惚幻境中醒来之感。
碎梦犹在,却朦胧难明。
秦时将纸拿起来,低声念了遍,呢喃道:“太过悲凉了些……”
他用余光悄悄打量着苏弦锦,见其怔然发呆,绝美容颜更添了几分病态苍白。
他不禁眼尾泛红,便微微侧过身去。
“林州枫叶如火,秋景更胜别处,并非一片枯黄萧瑟之象,等曲儿病好些,秦时哥哥就带你去看,好么?”
苏弦锦的思绪落在眼前,逐渐变得清晰明了。
“秦时哥哥……明日就去吧。”她低下头去,哀哀道,“我想去看看闻名天下的落日林。”
秦时应:“好。”
*
下了几日的雨终于停了,空气里满是潮湿冰凉。
苏弦锦裹在斗篷里,靠在马车内,静静听着马蹄践踏在泥泞小路上的声音。
她昨日梦醒,特意去书店买了墨水与毛笔。
回到宿舍,将梦境里记住的那首七言又抄了一遍。
望着本子上歪歪扭扭不成体统的毛笔字,她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便丢开来,一把躺在床上,身心俱疲地给陈晴打了个电话。
“……那你可亏大了啊。”陈晴玩笑道,“我还真想过这个问题,你又不会真像古人一样吟诗作对,怎么扮演好女主苏曲儿呢。”
“你看的那些穿书女主都是怎么办到的?”
“你傻啊,作者一笔带过不就好了。”
苏弦锦哀叹:“《长月有时》的作者也是一笔带过,怎么到我这儿就真枪上阵了呢,你不知道我看见自己提笔写了一首诗时受到的震撼。”
她翻了个身,惋惜不已:“不过我现在感到更震撼的,是我没把这个技能带到现实中来。”
陈晴沉默片刻,忽然道:“这样也好。你又不是苏曲儿,不要变得越来越像她,姐妹,我真怕你哪天彻底成了女主,留在了那个世界,那我下半辈子就过得跟在逃杀人犯一样了。”
马车颠簸了下,惊得她从纷乱杂思中回过神,掀开帘子看向车外。
秦时骑在马上,朝她探首:“曲儿,路上有些不平,没吓到你吧?”
苏弦锦摇头:“没有。”
秦时似乎松了口气。
“那就好,我们快到了。”
见苏弦锦将帘子落了,秦时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了些。
他看向一侧,林子钻出几个精兵,朝他行礼,又比了几个手势。
他点头,示意他们撤远。
等马车彻底停下来,秦时才扶着苏弦锦下了车:“小心,这两日下了雨,地上都是泥水。”
苏弦锦遥遥望向来路,只见地面一片狼藉。
四周枫叶红得艳丽,但因被风雨摧残了几日,无数枫叶落在地上,与淤泥混作一团,像残留的血迹。
而那场厮杀留下的真正的痕迹却早被雨水冲刷,没入泥泞,仿佛从未发生过。
山林深处,冷意犹如初冬。
苏弦锦拢了拢斗篷,抵御着寒凉。
“冷吗?”秦时关心地问。
她低声:“还好。”又眺望着远处,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是一片山崖,雨后路滑,我们不要过去,太危险了。”
苏弦锦却一言不发,缓步向前走去,泥水飞溅在裙角,很快变得污浊一片。
秦时皱了皱眉,只好跟在身后。
雨后的山石上布满了青苔,秦时拦住,终是没能让她靠得太近。
苏弦锦停住脚步,凝眸望去,错落有致、层林尽染的秋日山水宛如一幅蜿蜒的画卷在她眼前展开。
已接近午时,红日高悬于山林之上,染得远处枫叶如烟如霞,不似近处这般颓败,反而浓烈得夺目。
云开雾散,碧空如洗,偶有飞鸟振翅划过蓝天,山涧中便附和一声清脆的鹿鸣。
“真美。”她欣赏着。
秦时站在她身边,见她眉间愁容散去,不禁也放心了些。
“落日林的风景的确闻名天下。”
苏弦锦转头看向他,轻声道:
“怪不得那位程首辅也要来此赏景呢。”
她乍然提起程筠,秦时眉头皱了皱。
原先只道不提起额外的事使她忧心,如今见她主动提起,便解释了几句:“程筠此人,虽大奸大恶,却也是状元出身,一等文采,似这般人,最是附庸风雅。他来林州本为赈灾,却因林州美景奇多,竟丢下灾民,四处游览,这落日林自然也不会错过的。”
苏弦锦垂眸,视线投落到山崖下。
“那位大奸大恶的首辅,便是坠落此处吗?”
“嗯。”秦时点头,眸色变得冷漠,“他当时驾车欲逃,却慌不择路,连人带车一起坠入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