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行舟很可能就在地宫之中,所以他才不敢出手把她和那个不知名的“盗宫贼”封在里边。
瓮中捉鳖,瓮主又不会想要把自己也变成鳖。
易渡桥有种预感,她必须要知道地宫里边藏了什么。
徐青翰比她先进来了几个时辰,不退剑鞘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尘土染脏了袍摆他也不在意,狼狈得和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仙君判若两人。
手指摸过脸上的伤疤,上边像是起了皮,一轮尖锐的月亮蹭上了麻麻赖赖的灰。
“这地方灵力不管用,何况暗蝉皮呢?”
心魔坐在仙人灯上,自从变过一次易渡桥后他就好似尝到了甜头,索性顶着那张脸不换了,他托腮看徐青翰一点点地把暗蝉皮抠了下来,“你也发现后边跟着的是谁了吧,时候可不多了,被她发现可怎么好?”
徐青翰:“用不着你操心。”
心魔:“唔,好嘴硬。”
徐青翰的确嘴硬,他每次承认真心都认得挺不是时候的,总慢了一步,直到覆水难收。
李轻舟这一招太狠,她把徐青翰往悬崖边上再推了一步,让他失去最引以为傲的容貌,就此助长心魔将他的修为渐渐蚕食。而一个连元婴修为都难保的剑修,对于问天阁能有什么用?
把最后一块暗蝉皮撕下来扔在地上,徐青翰泄愤似的用鞋尖碾了两下。
“我认了。”
他从芥子里拿出来只再普通不过的银面具遮住了半张脸,一看就是凡人的手艺,“这玩意哪来的来着……”
追忆几息,徐青翰在记忆里找出来了面具的归处,心魔被迫共感了他的回忆,牙疼似的“嘶”了声。
那是很多年前的花灯节了,永安城里的贵眷们就时兴这个,纷纷出门赏灯去。易渡桥那会觉得擅自出门不妥,非要去买只面具戴着。徐青翰反正也乐得依他,临到摊子前却左挑右选都拿不定个主意,这公子哥觉得什么面具都配不上他那张金贵的脸。
摊主的脸都绿了,还是易渡桥善解人意地拿了张半面的银面具给他,美其名曰犹抱琵琶半遮面,这才哄住了公子哥那颗自视甚高的心。
徐青翰不知是什么滋味地低头笑了。
他没把面具换个式样,大咧咧地戴在脸上,将心魔“余情未了得太明显了”的提醒当做了耳旁风。
就在刚才,徐青翰忽然摸清了如何与心魔相处——只要他不去想的事,心魔就不知道。
这事不能细想,徐青翰竭力让自己忽视掉提到易渡桥时的异样。
不是世子妃,而是鬼尊。
他发现原本仿佛能刻在心里一辈子的那个剪影逐渐模糊得几欲消失了,午夜梦回时,锦袍花冠不知何时已经被素衣木簪取而代之,徐青翰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其实如今的易渡桥已经耀眼到遥不可及的地步了。
在片刻前,意识到这点的那一瞬间,他在神识里种下了符文——就在不退剑上。
所有的符文都需要承载物,不退剑便是其一。徐青翰尽力避免令不退剑出鞘,只为了防止符文被心魔发觉,而那些潜藏的符文会一次次地将“世子妃”覆盖在他记忆里的“鬼尊”之上。
心魔连出发点都是错的,何谈蛊惑?
在无数属于易渡桥的身影的幻象里,徐青翰面不改色地把面具扶正,凭着天等灵骨的直觉选了条道。
他的判断依据很简单,哪边会示警危险,他就去哪边。
徐青翰越走,地宫墙壁上的壁画越精细昂贵。
刚进来墙上只有几个模糊的色块,徐青翰一度评价为画的是灵兽遛弯,后来勉强看出来个人形,鸦黑的涂料简要勾勒出了如瀑长发,画的是典型的楚人女子模样。
中间有一段徐青翰没看着,被他一剑劈了,等到再有完整图画时,姑娘的四肢已然完备,连身上衣裳的纹路都活灵活现,只差脸了。
无数个同样姿势与衣饰的姑娘站立于地宫墙上,乍一回头,近乎让人毛骨悚然。
这就让人很好奇了,传闻中诡异非常的易国师,究竟画的是谁?
姓易……
徐青翰这些年不大关注凡俗事务,此时这么个算不上太稀松平常的姓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不由得想起来了某个鬼尊。
应该是巧合吧。
徐青翰的想法奇异地和易渡桥重合在了一起,均认为她那个弟弟如今应该入土为安了。
估计是什么情人或者心上人之类的,啧啧,没想到堂堂国师还是个情种。
他满怀八卦地往前跑了丈余,略过逐渐变清晰的五官,抬头准备仔细欣赏易国师的大作时瞠目结舌地一怔,众多猜想差些断了片。
易行舟的笔法精妙,单凭墨汁便能勾得女子的五官栩栩如生。
那张脸,就算是化成灰徐青翰都能认出来。
第64章 冷烹油 (六)
这不知道从哪个旮沓里冒出来的国师想和他抢夫人。
徐青翰的脑子里目前除了易渡桥暂时装不进去别的, 在看见壁画上那张脸后刹那间便有了判断,把易国师划进了情敌之列。
没等他忿忿不平地想出个子丑寅卯,阴魂不散的心魔仿若跗骨之蛆般地由后缠了上来, 蛮不讲理地将他满心的繁杂意趣剥落下来, 捏着把属于易渡桥的嗓子森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