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骨碌碌地滚了不知道多久,后腰终于撞到了个实物。
祁飞白当时就疼得差点没骂了声娘。
当然没骂出声,半截玄铁做的棍子折断了,尖端从他的肚子穿了过去,血淋淋地挂着布料戳在半空,看上去像战场上的旌旗。
呛咳着被震出来了口血,祁飞白脑子里嗡嗡作响,手在空中胡乱抓了两下,什么都没抓住。
他不想死。祁飞白的眼前渐渐蔓延开来了没顶的黑色,断断续续地想,雪来在苗疆安不安全他不知道,好像知道了也帮不上忙……
但祁飞白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关心她。
“凡人的身躯就是脆弱。”
黑暗中,他听见荀洛叹了口气,“我用灵力只能护住你心脉一会,能不能活下来还是得看造化。”
祁飞白疼得厉害,勉力同他斗嘴:“我死了你能活的成?”
荀洛没想瞒一个将死之人:“我最多是灵力受损,不至于魂飞魄散。”
祁飞白“哦”了一声,突然灵光一现,又问:“你那么着急要易辜月手里的那什么……呃,魂魄碎片,是不是因为你灵力全没后你就活不下去了?”
闻言,荀洛没掩抑住语气中的讶然:“你倒是聪明。”
祁飞白:“我在襄平的时候听易辜月说过,你们鬼修一道只能‘修炼成人’一回,要是再死了就会魂飞魄散,救不回来了。”
他顿了顿,“但你为什么死了后还能附在我身上?”
荀洛突然没了声音。
是啊。他想,我怎么没死透呢。
他不像鬼影,什么都记不得了。
荀洛全都记得。
他记得护城河里的那个小姑娘,不惜化骨借魂也要替他讨回一个公道。
荀洛自言自语道:“可是仙山真高啊。”
高到阿瑶只能够到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就觉得替他报了血仇,心满意足地在护城河里睡去了。
祁飞白听不明白。他似懂非懂地睁开眼睛,隔着一层血雾去看苍枢山的轮廓。
山没来得及看,他先看见了岑砚的脸。
姗姗来迟的岑砚把他带回枯荣峰,用那颗能让他拜进玄晖峰的灵草救回了祁飞白的命。
他就此留在枯荣峰上养伤——顺便给岑砚打下手,帮他早点再养一颗灵草出来。岑砚对此理所当然,有恩就要报,帮他打几年工怎么了?
这一待就是许多年。
祁飞白无论如何也不肯入道,岑砚也不强求,只是会常常提醒他把胡碴刮一刮,别胡子拉碴地在枯荣峰上晃悠,让岑小眉看见了不好。
久而久之,问天阁的弟子们也习惯了有这么个凡人的存在,甚至允许他去藏经塔里借读藏书。
祁飞白走进藏经塔,双目无神,径自拿起了禁书区的其中一本。
次日清晨,天际的光霞像是从露珠里折出来似的,璀璨非常。
鬼影从入定中苏醒过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他只觉从未有过这样舒畅的时候,浑身的骨头都像被重塑了一遍,一动起来喀嚓作响。
放出的鬼气的颜色变得深了些,鬼影嘿嘿一笑,偷师有门了!
忽然窗户里传来布料摩擦的响动,不用看就知道是里边住着的人醒了。鬼影忙抽身离去,他可不想被崔漱冰抓个正着——现在他肯定不是化神修士的对手,被抓住了拿去威胁易渡桥可如何是好,打不过就跑乃是上上策!
一溜烟地跑了好几丈,鬼影倒腾过了一口放松的气。
见崔漱冰没追来,他得意洋洋地用鬼气给自己捏了片灰扑扑的草叶叼在嘴里,吊儿郎当地走在街上。
他化成人形的时候凡人看不出来异样,只有易渡桥和崔漱冰这等级别的修士才能察觉到他身上的鬼气。
“这酒怎么卖啊?”
鬼影晃到了一家酒铺门口,扫了圈里边琳琅满目的酒坛子,随手指了个最近的,“哎,我能尝尝吗?”
店家是个年迈的老者,闻言笑呵呵地给他斟了一杯底:“一吊钱二两酒,小兄弟尽管尝。”
西域的酒和西域的人一样,入喉先是带着果子气的甜,后劲却生出来了烈意,把未曾设防的鬼影激出来了几声咳。果子酒甜腻而粗糙的口感剌过舌头,鬼影抹了抹嘴巴笑道:“好甜的酒!”
店家:“小兄弟刚来这边吧?我们这的酒就兴甜的——用东楚话怎么说来着,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
鬼影:“是这个理,和南边的口味还挺像的。”
……南边是什么口味,他怎么知道的?
没多想,他下意识就想掏钱买酒,突然想到囊中羞涩,讪讪地收了手,“今日尝你一口酒,奈何我没带钱袋子……先欠着成不成?”
店家一摆手:“不过是一口酒,不用记着。”
于是鬼影别了酒铺,带着满口甜腻的酒香继续往前走。
归镇繁华,街上各色面孔的凡人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他到处转了转深觉有意思,忽然间,一众凡人里边突然出现了道瘦影,飘飘然地落到了他的不远处。
鬼影立刻认出来了她的身份,却见易渡桥直直地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一时间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鬼影自觉他和易渡桥的“矛盾”尚未消解,想着等愁杀人一事得成还能回去求个功过相抵,结果易渡桥怎么自己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