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跳不动吗?”林月问,她分明知道张三说的不是这个。
“我只是觉得有人比我更适合。”张三回答,“比如亚历克谢耶维奇,他的言语障碍让他没有办法真正融入这个地方,就像白鸟一样只是在旁观。”
“喔,所以现在是你在分析我。”林月笑起来,她夹着烟慵懒地换了一个姿势,张三终于在这具老去的躯体上找到了当时年轻白衣舞者的妩媚。
“说说看,旁观?”林月说。
“剧情虽然是由白鸟的视角来展开的,但是她除了最后,没有做出任何影响剧情走向的决定。”张三说道,“她甚至没有和其他的角色产生太多的互动,私以为去掉她也不会对舞剧造成变化。”
“看来你想了很多。”林月饶有兴致道,“怪不得你午休一直在发呆——这么惊讶做什么?我一直在观察你们。”
她用力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去,“你和安德烈是两种人,白鸟只能你来跳。”
张三张了张嘴,被林月竖掌打断,“你为什么要跳舞?”
这个问题张三已经准备好了腹稿,她狡猾道,“艺术是最不应该谈目的的,只是为了美与传达。”
林月嗤得一声笑起来,“张三,我都病得没几天好活了,你不要用这种话来浪费我的时间。”
“说吧,为了钱?为了名声?为了男人?还是为了什么?”林月问,“张三,你想要什么?”
张三失语。过于直白的话语牵扯出一个更加直白的事实,她比谁都知道跳舞给不了她这些。或者说,这是性价比最低的选项。
“我...想要跳舞。”张三最后说,“只是很想跳舞。”
“跳舞,然后呢?滚回你的格子间工作吗?”林月追问。
这种居高临下的指责让张三微微拧眉,“我并不觉得回到职场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不能接受...”林月品味着这个措辞,突然哈地一声笑了出来,“那你回答我,如果有天你不能跳舞了,你会怎么样?”
张三猛然一噎,她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不关心,你从来没有想过。其实你他妈的根本不喜欢跳舞,辞职跳舞和现在坐飞机去热带雨林打猎,在你眼里都是一样的。”林月说,“你喜欢看着别人,却讨厌自己被别人观察。你一定在心里分析过你的同僚,你也分析我,你想知道我他妈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但是你不愿意或者说是刻意避开去改变其他人,你对措辞过分谨慎,你不喜欢给别人提建议,为什么?”
这一套人物分析让张三无可避免地感觉到了冒犯,“因为我懂得尊重别人。”
“哈,你现在觉得我不尊重你了,”林月越说越精神,黑眸爆发出强烈的光彩,“我告诉你,因为我尊重我自己,我认为我有能力为我的话和举动买单,我不逃避我的责任——”
“告诉我,你童年有什么创伤?家人离世?性.侵?被家暴?”林月支起身子,“为什么你总是观察别人模仿别人,从来不看你自己?你在逃避什么?你为什么这么抗拒和别人亲密?不要反驳我,我看见你好多次把小苏推开来,不要她碰你。然后告诉我,你一直很愤怒,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愤怒,那么你在愤怒什么?”
“我没有任何创伤。”张三把声音提高了,“我家庭完整幸福,我母亲与父亲都很爱我,他们尽到了自己责任,我没有被侵犯过,更没有无缘无故受到家暴。林老师,生活不是电影没有这么多戏剧情节,我没有在愤怒,我很喜欢我这样的日子。”
“如果你对我不满意可以让我走,而不是在这里攻击我,”张三说,“您是老师,我很尊重您,但我们人格上是平等的。”
“是吗?你又要逃跑了吗?”林月盯着她笑,“你很聪明,你避开了最重要的问题。”
“什么?”张三皱起眉。
林月却已经失去了谈论的兴致,她又点起一根烟,黑眸锐利地盯着张三,“你根本没有勇气去爱任何人。你谁都不喜欢,谁都不讨厌,你连自己都不爱。”
“我有爱人。”张三说。
“是吗?”林月反问,“还是因为他是最合适的选项?有了更好,没有也不影响你自己?”
张三握紧了拳头,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冷静,“林老师,这是冒犯,您不要再问了。”
“经不起吗?”林月深吸一口烟,“你前面说的对了一半,你和安德烈很像,但是又完全不一样。他是不能,你是不想。”
“张三,你是最冷漠的,你到哪里都能活下去,你什么都不想要,又用所有能用的东西。所有人里面,你最自私。”
足够了。
这些话已经到了张三的极限,她转身大步离开,林月没有拦她。
张三走到门边,又折返回来,抓起桌面上的小半包烟,在林月愤怒的呼喊中离去。
同门都已经离开了,整个教室只有大概是苏啾啾为她留的一盏灯。深秋天黑得很早,教室一片昏暗。
张三胡乱换上衣服走出洋房,一阵风刮过,张三瑟缩起来。
下起了细雨。
她没带伞,干脆一路小跑到了附近的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