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似乎有人叫她,她便含笑回了头。恰好此时画舫放出了飞天明灯,百只千只,一齐自画舫周边放飞。
明灯渐旋渐转,渐渐飞高飞远,光芒璀璨却不刺眼,直从九天之上布落尘光。
而这不可捉摸的尘光照拂于世间,照拂在临岸而立的周雪韶身上,她手中捧起的一盏花灯就像是才从天上撷取的仙林芳苑之灵花。流动光彩的星河在她身后作衬,她整个人便是盛颜仙姿,神仪明秀之态。
魏襄如见天人。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只望见她,亦如当时她身着一袭红裙就那般毫无防备地走进他的眼中。
魏襄在原地停留许久,见她眼眸转动看见他了,魏襄蓦地一笑,温柔平和至极。
“周姑娘。”他唤她。
周雪韶虽听不到,却是能分辨出他的口型。
她脸上笑意淡了些,思量片刻,越过裴氏姐妹向他走了去,“魏公子。”
魏襄换了一身衣物,此刻身上衣着比先前更贵气一些,看着也更为光鲜亮丽。
“今日得与姑娘同游,魏某欣悦之至。”他望着她,语气轻和。
周雪韶没有说话。她只是望着他,不说自己高兴,也不说不高兴。
太平淡了。
魏襄也觉察出了这微妙之处。
“周姑娘……”他的声音依旧平和,“稍后晚间画舫的饮宴我便不参与了。”说完话,他抚上左手小臂,似是有难忍的疼痛一般叫他收紧手指。
动作算不得明显,周雪韶却注意到了,她猜是他手臂上的皮肉伤口作痛,不过她依然没什么反应。
“魏公子回去应当好生歇息才是。”她说着客气的话,准备客气的送他离开。
魏襄却摇头,看向了画舫上方,“我正住在此处。”
他就住在那里,画舫的三层楼上,与二层的饮宴之所离得很近。
周雪韶眼皮一跳。
“往后周姑娘若是得空,可来寻我。”
她沉默地望着魏襄侧身离去,随着帘幔起落,他的身影很快隐于其后。
因为魏襄的这番话,周雪韶后来一直心不在焉。画舫饮宴过半,裴氏姐妹在不远处投壶。
周雪韶的视线转了一圈,瞥见了裴绛。
“表哥。”
她叫了声,对方回望过来。
-
裴绛在楼道口看着她上了楼。三楼,画舫来客短居之所。外头夜色正浓,裴绛紧紧盯着那扇开而闭合的房门,他耐心等待着。
客居的隔音效果还算不错,魏襄安坐室内,陡然听到两道纤柔的敲门声,以及——“魏公子,是我。”
是周雪韶。
叩响了他的房门后,门外的周雪韶等了一会儿,才得到魏襄的回应:“请进。”
周雪韶推门而入。
顺着光线往里走,一下子就看到了坐在桌案前,乌发垂身、青裳外披的魏襄,比起白日凌然光彩,此刻魏襄更具平易近人的鲜灵生气。
“这么晚了,周姑娘为何而来?”他面上微笑。
可周雪韶却没从他这浅浅的笑里看出他有半分疑惑。
周雪韶定定看着魏襄。
他知道的。
是他想要她来见他的。
“魏公子身上有伤,应当好生调养才是。”没过多久,周雪韶从袖中取金创药,小小的一瓶摆在魏襄面前。
魏襄依然含笑,因为一切如他所想,在得知他身有损伤后,外柔内冷的她会前来济困抚危。而唯一预料之外的事,便是没想到周雪韶会在这个时候来寻他。
可以是明日,可以是后日,但是今夜……她来得太匆忙了。
“周姑娘有心了。”魏襄收下了她的金疮药,但是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
“无妨。今日一别后,恐怕再难与公子相见,这一份良药,便算作我赠予魏公子的辞别礼物。”周雪韶的语速缓慢,尤其是在这一室二人之间,魏襄听得十分清楚,对她其中话意也懂得十分明白。
因此他唇角的弧度一点一点落下,魏襄面上神情难得的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晦暗。
再难相见是什么意思?
是她要离开。
还是她不想见他。
魏襄生平不愿思量他人想法如何,可现今他却在这是与不是之间,考虑许久,终不得解,他压低眉眼直接问她。
“周姑娘是要归家了?”
“不是。”
“那是不准备在元洲停留了?”
“也不是。”
“……”
既然都不是,那么魏襄明白了。
他紧了紧手中握住的细颈药瓶,视线落在周雪韶的脸上。
“是我哪里得罪……”魏襄开口,却被客房外更大的一声掩盖过去。
“周姑娘,该回府了。”是侍女。
她柔声回应。
接着便顺势提出离开。
“……好。”
魏襄哑然。
直到周雪韶推门而出,他都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冷了态度。
-
周雪韶长舒一口气。
闭紧房门后往楼道口看去,她一眼就望见了帘子后面站着的裴绛。
画舫侍女见她出来,与外头的裴绛交换了一个眼神,很快便退下了。
“多谢表哥。”周雪韶走向裴绛。
还好有他在外头提醒,否则她还不知道要与魏襄周旋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