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的那一刻, 棠梨忽然喊住他:“裴大人。”
裴时清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棠梨快步走上去:“我有话想同大人说。”
裴时清微微侧脸看她一眼, 提步往外走去。
棠梨朝陆辰远飞快行了一礼:“陆公子,告辞。”
她追着他飞快离开。
“棠妹妹!”
陆辰远开口挽留, 却只见棠梨的衣袖如同流云般倏然滑走。
棠梨跟在裴时清身后, 亦步亦趋。
直到对方上了马车,才尴尬地止住脚步。
掺着冷意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上来。”
棠梨看了一眼自家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只好说:“息邪, 劳烦你去和车夫说一声, 让他先回家。”
息邪埋着头, 朝她抱拳。
棠梨深吸一口气, 上了马车。
车里依然燃着幽幽冷香,裴时清阖目坐在车厢正中间,白衣如雪。
棠梨小心翼翼捡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马儿打了个响鼻,拉着马车开始晃晃悠悠往前走。
棠梨缩在角落里,看斑驳光影透过车帘落在他的衣袍之上,像是一场走马观花的皮影戏。
“说话。”他冷不丁开口,吓得棠梨打了个激灵。
棠梨缩了缩脖子:“我马上就要回滕州了,本该向裴大人辞别,但……”
她声音低落下来:“我想裴大人可能不是很想见我。”
马车悠悠驶过长街,正值饭点,两边小贩热闹地叫卖着,尽是烟火气。
棠梨恍惚间想起那日在扶梨县,他们便也是这样共乘一辆马车,穿过热闹长街。
她忽然低垂了眼眸,掩下眸底湿意:“裴大人,对不起。”
忽然响起一道冷笑声。
棠梨不敢抬头看他,继续说:“裴大人帮我那么多,我无以为报,只能找匠人做了这块玉佩,作为临别赠礼。”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海棠抱月的玉佩递给他。
这便是当时去万宝楼选的那块玉料,她请上京知名的匠人按照自己画的花样子雕琢而成。
对方没有动。
羞窘渐渐攀爬上棠梨的背脊,她手指轻轻颤起来,一言不发埋着头。
的确是她不对在先,裴时清此刻就是羞辱她……也是应该的。
一只滚烫的手掌忽然包裹住她的手,连同那块玉佩一起,往里狠狠一拽。
棠梨毫不设防,跌坐到裴时清面前,惊愕间仰起头来。
裴时清垂眸看着她,眼底像是藏着北境的饕风虐雪,又像是极地翻涌的滚烫岩浆。
他捉着她的手腕,一字一句道:“我准你走了么。”
棠梨的脸霎时间苍白一片。
裴时清语调苦涩:“棠梨,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心掏出来看一看。”
棠梨眼睫轻颤,喃喃道:“裴先生若要责罚,还请责罚我一人。”
他垂眸看她,面上毫无表情,手上的力气重了几分:“责罚?你何错之有,我为什么要责罚你。”
“我……”棠梨正要开口,忽然传来破空之声!
她的身子忽然被人重重一按,随即传来闷哼之声。
裴时清声音凌厉:“息邪!”
外面传来刀剑之声,鲜血如同墨滴绽开在车帘之上。
马儿受惊,高高扬蹄,马车也跟着倾斜,棠梨重心不稳,往车壁一侧跌去!
裴时清长臂一展将她揽住,用手背重重垫了一下棠梨磕到车壁上的脑袋。
兵荒马乱间,棠梨看到裴时清的左臂上插着一支箭矢,半边衣袖都已经被鲜血染红。
她失声喊道:“裴先生!”
马儿疯了般拉着他们横冲直撞,有箭矢噼里啪啦如雨落下,插在车壁上。
马车颠簸至极,棠梨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几乎都要移了位。
裴时清一直将她牢牢护在自己怀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棠梨眼前都是一片模糊,忽然听到裴时清语气异样冷静地说:“我们已被逼到断崖边,必需弃马。”
棠梨浑身发颤,断崖?他们不是在上京城么?
她旋即想起来,陆辰远带她来的这处宅院地处偏远,原本就是在京郊。
而京郊外有一处知名的断崖,当年陆微雨……便是从这里坠崖而亡的!
追杀裴时清之人来势汹汹,他们的马车已经被射成了筛子,此时套马的缰绳也将断未断,整个马车摇摇欲坠。
电光石火间,裴时清用藏在身上的匕首砍掉箭矢后半截,咬牙对棠梨说:“我要带你跳马,不要怕,抱紧我。”
棠梨明白对方既然如此大张旗鼓,必然不会留活口,她咬牙道:“我跳下去帮你引开他们!”
裴时清又凶又急将她揽到怀中:“不想被射成刺猬就抱紧我!”
“咻——”箭雨落下,尖啸声贯穿天际,马儿发出绝望的嘶鸣。
在马车跌下悬崖那一刻,裴时清死死抱着棠梨,从马车里顺势飞跳。
风声在耳边呼啸,马车撞在岩石上,四分五裂,飞溅的木板擦过棠梨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棠梨死死咬着唇,鼻端尽是冷香,脑子里一片空白。
裴时清忽然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握着匕首死死插进峭壁之中!
金石交错,火花四溅间,他们下降的速度终于被延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