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伸出手指,拂过自己的眼角。
原来是眼泪。
“棠梨——”
忽然出现了一道不一样的声音。
棠梨脚步一顿。
是谁?
到底是谁?为什么听起既陌生又熟悉?
她费尽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睛,人影重重。
她看到一张染泪的脸。
“……裴先生。”
棠梨彻底陷入了昏迷。
***
棠梨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梦中她再次回到流放的时候,麻木地跟随着队伍,走过荒无人烟的草地,走过烂泥盖过脚面的小道。
时而是酷暑,热得汗流浃背,几乎昏厥;
时而又是严寒,冻得人瑟瑟发抖,手脚麻木……
但神奇的是,酷热难耐时,忽然会天降一场甘霖,天寒地冻时又会忽逢一场山火。
似乎有仙人在上,解她困厄。
后来她开始迷迷糊糊听到人唤她姓名。
她屏息凝神,仔细耹听,却听不清来人在说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清对方在说:“棠梨,该醒了,再不醒就要错过春闱了。”
她在梦中打了个寒颤,旋即又意识到,她又不参加春闱,为何会那么紧张?
对了!是哥哥要参加春闱了!
她迷迷糊糊挣扎着醒来,对上一张鎏金面具。
阿苍先是一愣,随即张开双臂,一把压在了被面上。
然而他很快被人拽开。
息邪横眉冷对阿苍:“棠小姐刚醒,你这是想压死她?”
棠梨看清来人,狐疑问道:“……息邪?”
息邪蒙了脸,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微弯,算是冲她一笑,他先是叫大夫来替她把脉,才对她说:“棠姑娘莫怕,你已经挨过来了。”
棠梨这才觉得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已,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上面的脓疮已经结痂。
棠梨忽然一颤,问:“我爹和姑姑没事吧?”
息邪道:“没事,公子派人安抚住他们,没让他们近姑娘的身,如今就更不用怕了。”
棠梨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激动问:“治疗瘟疫的药方出来了?”
息邪:“算是出来了,约莫这几□□廷会将药方送到各个州府。”
棠梨眼睛里多了些光亮,但她很快意识到息邪话里的犹疑,于是问:“我是不是已经用了那个药方?息邪,你家公子呢?”
息邪难得开始支支吾吾:“棠姑娘,你刚醒,还是让大夫再替你号个脉……”
“息邪,我问你家公子呢。”
息邪对上一双雾蒙蒙的眼。
棠梨大病初愈,看上去虚弱不堪,似乎风吹便要倒下。
息邪也记得当时他随公子闯进房间里,看到她脸色苍白,唇边沾血的模样。
他忽然就不忍心瞒她。
息邪垂下眼睛:“公子……公子在隔壁。”
棠梨忽然觉得奇怪。
她记得前一世裴时清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率兵出征了。
她拧紧眉头,“我去找他。”
“棠姑娘!”息邪焦急喊她。
棠梨回头看去。
息邪有些尴尬:“公子……不会见你的。”
少女定定看他一眼:“见不见,我去找了再说。”
眼看着她脚步虚浮走出门,息邪慌了,他方才到底为何要一时嘴快!
公子都交代了不见棠姑娘,要让她好好休息的……
阿苍亦步亦趋跟在棠梨身后出了屋。
棠梨看他一眼:“阿苍,不用跟着我。”
阿苍摇头。
棠梨凝视他片刻,开口道:“阿苍,谢谢你,天神这一次……也护佑了我。”
透过鎏金面具,那双蜜色的眼瞳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起来。
棠梨话音一转:“但是一定有很多人向他祷告,天神不一定每一次都能护佑我们。”
“在瘟疫彻底结束前,那个不许再跟染了疫病的人接触,好吗?”
阿苍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棠梨对他微微一笑:“我现在要去找一个人,你不许跟来。”
阿苍立刻浑身露出戒备,似乎马上要提步跟她一起走。
棠梨看了他一眼。
他又不情不愿地止住了脚步,活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犬。
棠梨只身一人推开房门,看到坐在窗边那人的时候,不由愣了愣。
他的墨发用玉冠高高束起,白色的袖子如同堆叠的雪。
窗外下着绵绵细雨,雾气氤氲,将他的背影也勾勒得隐隐绰绰。
棠梨手指紧紧抓着门,声音不禁带上几分小心翼翼:“裴先生。”
裴时清慢条斯里放下手中的玉碗,回过头来。
他同样以白帕覆面,只露出一双清寒的眼,朝她望过来。
雾气散开。
那个冗长的梦境似乎在这一刻忽然破裂开来。
一些模糊的记忆如同水下礁石,在潮落之后慢慢浮出水面。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裴时清率先开了口:“醒了为何不歇着?”
他的声音有些哑。
棠梨径直走上去,一把抓过裴时清的胳膊。
裴时清毫不设防,胳膊竟被她抓了起来,又被她掀开了衣袖。
果然,雪一样苍白的手肘上有着不规则的红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