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像被丢进冰天雪地的寒夜里,凉意顺着尾椎骨蔓延至头皮。
心脏几乎也要跳出喉咙。
好半会夏冉才重新迈开腿,这时浴缸里的水已经漫了出来,平铺在黑灰色瓷砖上,附着的水汽大大削弱了拖鞋的防滑效果。
她脚底一个踉跄,膝盖重重敲在浴缸上,顾不上喊疼,连忙将靳司让从水里捞上来。
她怕极了,嗓音都是支离破碎的,“靳司让!”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慌乱到手脚都无处安放,就和失了智一般,只顾着喊。
靳司让烦不胜烦,在她的惊恐下,睁开眼,视线扫过去,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警告意味。
夏冉满脑子都是他惨白的脸,和刚才浸在水底毫无生气的状态,以至于那会没能拆解他眼底传递出的意思,自顾自松了口气,露出劫后余生的反应。
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太碍眼,靳司让扯出一个讥诮的笑容,不知想到什么,起身的动作迟疑了下,抬起手,在半空停顿两秒,倏地摁住她后脑勺。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根本没有给夏冉反应时间。
水争先恐后地从鼻腔涌了进来,她被呛到眼冒金星,连忙封闭自己的呼吸,让自己暂时好受些。忍受了差不多十秒,无意识地张开嘴,没有拯救她的空气,只灌进一喉咙尝不出味道的冷水,呛得她肺腑都疼。
靳司让一脸平静地垂着眸,他的手还摁在她脑袋上,她的力气太小,摆臂徒劳挣扎的样子,就像以前故意被他放在木桌上、离开水的金鱼一样,滑稽又可笑。
看着它扑腾,他心里会升起扭曲到近乎病态的愉悦感,可是很奇怪,在看她挣扎时,他一点痛快的情绪都感知不到,心里除了迷茫,就只剩下漫无边际的空洞。
他卸下力道,双手自然垂落在腿侧。
夏冉跌坐在地上,背靠浴缸,大口喘息。
盛夏,衣衫单薄,衬衫裙早就被水打湿,勾勒出半截身体线条,随着胸口的剧烈起伏,越来越清晰。
许久,她才缓过来,呼出如释重负的气息,“你没事就好了,你刚才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
她话没说完,准确来说,是靳司让没给她机会把话说完,她的“傻言傻语”就像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掐住他脆弱的脖颈,漫过头顶的水没能让他窒息,这一刻她的存在本身却给他了一种将他折磨到死去活来的缺氧性痛苦。
像癌细胞的病变一般,其中的过程漫长又难捱。
“夏冉,你是不是傻?”他的声音哑得可怕,仿佛被女巫施了恶毒诅咒,有虫钻进他的身体,成倍繁育,不断啃噬着他本就贫瘠的血肉。
他每吐一个字,就会多出一大片空骨架,不多时只剩下森然的白骨,勉强支撑着他的头颅。
夏冉没听明白:“什么?”
这句反问,乍一听像在证实自己是真傻,说完夏冉就后悔了,她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你还骂我?我刚才明明救你了,你什么毛病?”
“救我?”这说法听着好笑,靳司让找到硅胶排水塞,用力抽出,头也不抬地纠正她的说法,“你这不叫救,叫送人头。”
夏冉知道这时候笑起来太不合时宜,但她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靳司让,你游戏玩多了吧,送人头都来了。”
靳司让顿了两秒,他突然发现她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疯,脑回路已经清奇到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地步,“这不是重点。”
他的耐心岌岌可危,只能挑重点说:“下回还有这种事,别管我,你就当没看见。”
靳司让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两条毛巾,纯白那条朝夏冉扔了过去,恰好丢在她脑袋上。
头顶突然罩下大片阴影,夏冉毫无防备,不由一愣,摘下毛巾的下一秒,靳司让已经光脚走到门边。
“可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看见他和死鱼一样浮在水上,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就这毛病,容易心软。
靳司让烦躁地擦了下头发,“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我不能保证下回会不会淹死你。”
“你怎么又说这个。”夏冉感觉自己灌进去一耳朵的废话,“下回别说了,我都听腻了。”
靳司让停下前进的脚步,扭头看她。
她一副无惧无怕的姿态,“你每回都只是说说而已,也不会真的淹死我,靳司让,我相信你,你是不会杀人的。”
她直勾勾地迎上他故作危险的眸,坦荡炽热的眼神,足以撑起他整具骷髅骨架,往里填充进滚烫的血肉。
他无法自救的工程,她轻而易举就能达成,还替他重建出了一具更为丰腴的躯壳。
别再这么看着我了。
夏冉,别再看我了。
也别说什么相信我的话。
求你。
这时,夏冉接上了一句:“你刚才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真的能让自己痛快些吗?”
她眼中的靳司让,就像制作成型后的玻璃,只有两种形态,完好无损地被钳进窗沿,直挺挺地矗立着,又或者在外力作用下,被砸得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