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呼出一口浊气。
那个人这么看着她做什么?为什么要让她来做决定?
她若开口再次挽留, 他该不会以为她和崽崽一样, 希望他留宿罢?
穆宴辞黑沉的目光将颜大姑娘笼住,看出了她的游移不定, 他虽面上看着不动如松, 实际上他又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指骨。
是去是留, 他在等着她最后的裁决。
一息、两息、三息……
穆宴辞极轻地扯唇浅笑,笑意不达眼底, 他转身离去,不再有任何迟疑。
颜闲见爹爹还是要走,急得要哭出来,搓手手,跌跌撞撞跟在爹爹身后, 可爹爹走得太快了,他怎么越追, 反而越远了呢?
小家伙乌溜溜的眼睛漫起一层水汽, 模糊了他的视线, 爹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垂花门,他无助地扭身, 看向立在廊下的娘亲。
“阿娘——”小奶音带着哭腔。
圆青心里一酸,她到底在矫情什么?为何要折腾崽崽?
崽崽舍不得爹爹, 最后一晚, 她为什么不能成全呢?
“赵重九,你等等——”圆青平常不是个嗓门大的, 为了崽崽,她深吸一口气,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有发泄似的呐喊,也有对自己不得不妥协的愤怒。
前院,李老头已经打开门,穆宴辞一只脚已经悬在门槛上,齐方跟在他的身后。
忽然听到这一声大喊,穆宴辞的脚步一顿,半晌没有放下去。
“爷?”齐方不解盯着主子看,又回头看看影壁,“颜娘子好像叫您了?”
李老头年纪大了,耳力不大好,他不确定,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一息、两息、三息过后。
内院。
颜闲哭起来,他抬起小胖手不住给自己擦眼泪,爹爹走了,爹爹又不要他了,他又变成没有爹爹的孩子了……
圆青蹲在崽崽身边,用帕子揩去他软乎乎的脸颊上的泪痕。
“崽崽,你别伤心了,以后他还会回来的。”
颜闲眼圈红红,扁着嘴,“那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圆青咬唇,“很快。”
下一瞬,那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大步走来,袍摆翻飞。
圆青心口一悸,扶着崽崽软乎乎的身子转了个身,柔声:“来了。”
小家伙哭得傻乎乎的,茫然地转身,看到爹爹的身影,他眼睛登时一亮,唇角弯起来,噔噔噔扑向爹爹。
颜闲一把抱住爹爹的膝盖,把自己的泪水蹭在爹爹的袍摆上。
穆宴辞心里一软,墨黑眸光和颜大姑娘对视了一眼,他弯腰一把抱起了小家伙,轻拍他的背,低声哄慰:“不哭了,闲哥儿,赵叔叔给你讲故事,可好?”
颜闲抱住爹爹的脖子,腼腆地点点头,小声应了一个好字。
片刻后,西次间内。
穆宴辞挑了一本故事书给颜闲念,这上头的故事圆青已经给崽崽念过了,但家里没有新的故事书了。
小家伙还是听得很入神,他坐在罗汉床上的榻几对面,双手捧着面颊,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爹爹一张一翕的嘴巴瞧。
穆宴辞被小家伙瞧得面热,尤其是颜大姑娘也坐在罗汉床边,他垂着眸子,余光却总不自觉笼着她摇扇子时一晃一晃的宽大袖口,还有露出来的半截白皙如玉的腕子。
穆宴辞读了两刻钟,圆青亲自给他添了两次茶水。
外面起更了。
“好了,崽崽,赵叔叔读累了,你玩九连环罢,让叔叔去沐浴。”圆青只怪自己是个爱操心的命,她也见不得那样一个内敛端肃的人这么没底线地纵着崽崽。
许是已经在一起睡了两晚了,又有崽崽在,圆青心里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紧张,大抵还是躺一张床上,纯睡觉,最多聊聊天罢。
她带着崽崽早早地上床躺着了,她帮崽崽打扇子,崽崽也帮她打扇子,母子俩不时看一眼浴房的方向。
不多时,浴房的水声歇了,穆宴辞带着一身湿气出来了。
他身上穿的,是圆青吩咐碧萝准备的两套换洗衣物中的另外一套。
穆宴辞一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一边走到西稍间,熟门熟路地在支摘窗底下坐着,吹吹夜晚的风。
颜闲拉拉娘亲的衣袖,小声道:“阿娘,您帮爹爹绞头发嘛。”爹爹两个字咬得极轻,几乎是小气音。
圆青却心虚地一把捂住崽崽的嘴巴,快速看了一眼窗边的穆宴辞。
穆宴辞看似心无旁骛在绞头发,实际上却支着两只耳朵在听母子俩说话,听到关键处,忽然少了两个字,眸色不觉一变。
擦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是他不能听到的?
床上,圆青凑到崽崽耳畔,紧张兮兮道:“崽崽乖,别闹。阿娘不能帮他绞头发。”
小家伙只觉得耳朵处发痒,咯咯笑着躲开,又抬手捂在娘亲的耳朵上,用小气音问道:“为什么阿娘不能帮爹爹绞头发?”
圆青也怕痒,嘻嘻笑起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尤其是当着那个人的面谈这个问题。
于是她只好使出惯用的那一招,挠小家伙的腋下,痒得他哈哈大笑,在玉簟上直打滚,如此便可把话题揭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