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东挠了挠头,有些不解,来三爷跟前吃饭,这算是哪门子担心呢?
不过,一想到三爷自从和公主夫人成婚以来,公主夫人待自家三爷冷若冰霜的态度,如今这样,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关心了。
于是,长东点了点头,“是在书房里吃,还是在里间吃呢?里间有药味,今天一时忙乱,我忘记用柏香熏屋子了。”
冬青柔声道:“你放心,我带了鲜果,气味比香还好闻些,放在里间,正合适。”
长东脸上绽出一抹笑容,“那就好。”
常宁在罗汉床边静静地垂眸看了片刻,蔺启身姿颀长,如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胸口起伏的动静也极其微弱,确如纪医女所说,生机已经快没了。
冬青领着人把饭菜摆在了桌上,并在香几上摆了两盘鲜果。
“主子,饭摆好了。”冬青小声提醒道。
常宁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回头,“知道了,你们都退下罢。”
冬青答应着,同众人一道儿悄悄退出房间。
良久,常宁在蔺启身边坐下,“蔺阳和,你别装死。你不就是想偿还我吗?那好,我告诉你,从此刻起,你不欠我什么了,你可以不用再装死了。你好好想想,我先吃饭,吃完饭,再给你喂药。”
常宁眨了眨眼睛,转身在桌前坐下,一整天,她都没什么胃口。可她还是搛了一筷子糟鱼肉,塞进嘴里,意外地发现味道很醇厚,有酒香,香辣,不觉眸光一亮。
她吃了一口香软弹牙的粳米饭,细细地咀嚼,然后吞咽。似是自言自语道:“这糟鱼真不错,也不知清江鱼用酒糟着吃,味道如何。”
修长如玉的食指指头微微动了下。
但常宁并未察觉,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她就着糟鱼肉和白灼青菜,用了半碗米饭,又喝了半盅乳鸽汤。
常宁吃完,唤人进来伺候漱口,撤下桌子。
只剩常宁一人时,常宁又在床前坐下,轻咳了一声,“蔺阳和,你想好了没有?要喝药吗?要喝药,你就自己醒来,别指望我帮你。”
说完,常宁观察着蔺启苍白的俊脸,试图从他平静到近乎安详的脸上看出一丝情绪的裂缝,但是很遗憾,她什么也没看到。
也没看到蔺启手指头轻微的晃动。
常宁支着脸,说了一些平常不会对蔺启说的话,“……我真没想到,你原来也是这般脆弱易折,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会永远风流倜傥地活下去呢。蔺阳和,你老过吗?你肯定老过,很可惜,我并未见过你老去的样子。我没有老过,我死的时候才二十一岁,还特别年轻,年轻得根本不知道死亡原来离自己那么近。”
“你肯定不知道,我和你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可惜生下来,就没了气息。”说着,眼泪夺眶而出,常宁用手掌擦掉眼泪,发现眼泪越抹越多,便扯下帕子,擦干眼泪。
常宁笑骂道:“蔺阳和,你知道自己有多混账吗?你知道我为何永远也不可能原谅你吗?你可以不接受我,你不能接受我之后,再次背叛我。你知道你这样有多残忍吗?我的骄傲和自尊全都被你踩在脚下,碾成碎渣,你不就是仗着我爱你,才能把我伤得体无完肤吗?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为何永远也不可能再次爱上你了吗?”
“所以,你别死,你得活着,看我过得幸福,我心里的这口恶气才能彻底出干净。”说着,常宁起身,唤冬青进来,吩咐她去厨房端药来。
长东用完晚饭,正好撞见冬青端着药碗过来,便随她一起进来。
路上长东小声道:“是夫人吩咐的吗?”
冬青低低地嗯了一声。
“可是三爷根本喂不进药,我今天喂过两回,药都流出来了。”
冬青叹息一声,“也许主子有办法。”
长东心里一动,可是却不敢相信,只撇撇嘴道:“但愿如此。”
一起进到里间病房,长东自觉接过冬青托盘里的药碗,一边吹凉,一边在床边跪下,给蔺启喂药。
药仍旧喂不进去。
长东急了,看向常宁,一脸难色:“公主夫人,要不您来试试?”
常宁眨了眨鸦羽眼睫,茶色眸子闪过一抹犹疑。
长东见常宁没有断言拒绝,便心生期盼,赔笑道:“夫人,您人美心善,就当是做善事,也许爷就是想要您来喂药呢。您不知道,爷有多喜欢您。”
常宁心里一软,面上却仍是一派平静如水。
长东继续努力,放下药碗,打开在角落的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箱子,从里头捧出一堆装裱好的画像,走到常宁面前,“夫人,您看看,这些都是爷画的。”
常宁一怔,从中抽了一幅画,打开来一看,只见上面画的是她在山林中猎野猪前的情景。
画得特别像,她的一颦一笑,神情姿态,恍若当时情景的重现。
常宁又看了其他几幅画,无一不是精品,便是最好的宫廷画师也难以画出这样精妙绝伦的效果。
剩下的,还有好些,常宁没有一一打开。
她对长东道:“我是看在你一片衷心为主的份上,姑且一试。我并非神仙,生死之事,实在也是望洋兴叹。”
长东面上大喜,忙答应着:“夫人,您只管试,小人都省得。”说着,把画像收回箱子里,盖好箱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