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常宁到底吞下了后半截话,毕竟,他是驸马,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更是大雍占尽风华的探花郎,翰林院的编修,文人的尊严和风骨,由不得她如此作践。
蔺启深看常宁一眼,他太了解她了,她那未出口的半截话,到底是什么,他早已读出。她在顾及他的颜面,不肯把话说得太绝。若她知晓他同她一样,知道前世发生的一切,她必不会再有一丝心软。
心好似被扯了一把。疼得他闭了闭眼睛。再睁眼,蔺启压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低沉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抬步沉默地离开。
常宁喝了酒,头有些晕乎,加之白天受到的惊吓,体力消耗也远远超出平日,沐浴完,绞干头发,倒头就睡。
蔺启睡在外间,一直到三更天才睡着。
五更天时,听到里间传来细弱的呼喊声,蔺启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
他掀开被子,穿鞋,就要往里间去,想到常宁的话,生生止住步子,只轻轻唤她的名字:“魏灵筠,你怎么了?”
没有回答。
静静等了好一会儿,里面的声音似乎止住了,蔺启这才转身回到床上躺下。
房间没有烧地龙,蔺启也不喜欢晚上烧炭,回到温热的床上,这才打了个哆嗦。睁着双眸,支着耳朵,听了半晌,没听到新的动静,才敢放心睡去。
次日一早,常宁坐起身,睡了一晚上,早起脑袋仍旧昏沉沉的,她想起自己答应了蔺启的事儿,便想着去履行。
春满服侍常宁穿衣时,常宁悄声问她:“驸马起了吗?”
春满低笑,点头,“驸马出去散步了。”
“哦。”常宁心里一松,既然已经出去了,那她便不着急了。
梳洗毕,常宁出了房门,往院外走去。果然,远远地看见蔺启独立在江边,不知在看些什么。
可她没有过去,转身回了温暖的房间。不多时,蔺珍来找她说话。
再次碰面,是在用早膳的时候,众人都在场。
蔺启墨黑深幽的眸子就那么看着常宁,好看的唇形似勾未勾,似是在提醒她践诺。
常宁抿了抿唇瓣,半垂眼帘,脸上发热,咬咬牙,豁出去,微笑着对蔺启道:“驸马亲自来用早膳啊!”
蔺启唇角翘起,清润低沉的嗓音应了一个嗯字。
谢承平等人:“……”
这是什么操作?
杨素秋一脸震惊,笑道:“你们、该不会是在,践行昨天那个,晨安问候罢?”
许智哈哈大笑,对常宁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果然还是公主殿下会玩儿。”亲自来用膳……哈哈。
众人都跟着笑。
用过早膳,一行人便回城。
马车上,谢承平压低声线,附耳蔺启道:“你跟常宁到底怎么了?她没和你睡同一张床吗?”按说不是该起床后问候吗?怎么等到早膳才说?
蔺启没理他,眸光深沉似海,回想起常宁问候他时脸上生动的表情,不觉眸光柔和了许多。
*
送去宫里的野猪肉,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明成帝一高兴,就打发司礼监掌印太监钱德宝亲自送了一堆赏赐来。
常宁欢欢喜喜收了,决定分一半给蔺启,但蔺启说他不要,都给她。
常宁也没多想,让林嬷嬷都收进库房了。
用过午膳,常宁歇了午觉。下午起来,常宁坐在东稍间改成的书房内,提笔把前世的一些大事记下来。
原本脑子里特别清楚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像是蒙了一场铺天盖地的浓雾,又像是河里的细沙,全都沉到河底去了。
她得把能记得的,先写下来,时刻提醒自己。
再过九天,就是除夕了。
前世,她下嫁蔺启的第一年除夕,吃过年夜饭,蔺启便出去了。她一个人守夜,枯坐一宿,固执地等着他回来。
可他没有回来。
常宁眸光一滞,唇角牵出一抹淡淡的讥嘲,前世的她为何那么愚蠢,一腔孤勇,以为能打动那个人。就连人家早有心上人都不知道,人家恨她恨得真真切切,她所有的柔情,不过是惹人生厌的枷锁。
他拒绝她的姿态那么明显,而她往上贴的样子那么可笑。
茶色眸子浸出些许水色,常宁搁下笔,侧身,捞起趴在她身后的玉包儿,摸着它圆乎乎的脑袋,“玉包儿,今年除夕,咱们回宫好不好?”
玉包儿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门帘被撩起,秋若进来,笑眯眯道:“主子,三姑娘来了。”
常宁抱起玉包儿,走了出去。
蔺珍向常宁见礼:“公主嫂嫂万福。”
常宁抿唇一笑,“来,坐。”
两人在西次间的罗汉床上坐下。
秋若献茶。
蔺珍从贴身伺候的小丫鬟手上拿过一双用靛蓝细布包裹的鞋子,打开来,把鞋子放在床上,腼腆笑道:“嫂嫂,这是我亲手做的鞋,您看看喜欢么?”
目光中透着几分不安。
常宁拿过绣花鞋端详,嘴角噙笑,“三妹妹这手艺,都赶得上针宫局的绣娘了。”绣的花样是蟹爪菊纹,栩栩如生。“……三妹妹费心了,我很喜欢。”
蔺珍脸红了,“嫂嫂喜欢就好。”
蔺珍喜欢常宁,不想回去,赖在这里,陪常宁对弈了几局,都是常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