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论大众熟知度,或许该叫他殷良,即那个曾经假扮祝阿静的男秘书更妥当——习惯性拨弄空荡荡的耳垂,视线越过众人:“杜部长,听说您近来处境不好,名声潦倒,看来情况远比我想象的严重,堂堂国防部长竟被逼得连夜出逃,实在叫人唏嘘。我本不该妨碍您,只是又听说您是最看重家庭的,几次三番请求民怨不要上升及家人……”
他一边说,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抬起手掌,身后凭空冒出三人,赫然就是宋曼、杜诗婳与杜老爷子。
他们被刀架住脖子,眼神失焦,脸颊溅着斑斑点点的血光,显然情况不妙。
卫春元不禁神情微变。
杜衡面无表情,独握着轮椅扶手的指蓦然收紧:“说你的要求。”
“很简单。请杜部长原路返回邵京,打开异能者申请枪械的渠道,开放人体实验,并承诺授予我国防副部长的官职,此后您的家人一定能照计划安全撤离。”
“如果我不同意——”
“那就只能请您把握最后的机会,跟她们好好告别了。”
“……”
一边是遭到挟持的家人,一边是国民利益、政治底线,杜衡额边青筋突起,良久没有出声。
在场数卫春元最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也绝不能为少数人放弃多数人的利益,便沉沉叹了一口气,快速衡量利弊,俯身低语道:“部长,顾上将,就目前形势而言,对面随时可能发动攻击,而我们受时间、距离限制,位移异能相当于作废,再跟他们耗下去有害无利。”
“考虑到我们队伍里还藏有一个可以交换双方身体三分钟左右的「换身者」,建议部长尽快做下决定,让他至少救回您一个家人,之后再由顾上将带领武装队善后,用「魔毯」取代车辆,确保您能按时抵达下一个传送点……”
因为不能损害国家,所以只得放弃亲人。
父亲,妻子,女儿,三者只能择其一生还。
这是多残忍的难题啊,杜衡低下头,双手交握着,十指似乎用力地快要绞碎。
从政数十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艰难,如此脆弱,在众目睽睽之下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态与动作。
至于吗?
殷良捻着丝巾,看得几分乏味。
一旁用晶石雇佣来的异能者心领神会,抬手招来六根长针,抵在人质的眼球前,一把掐醒他们:“听好了,这是我的异能「毒针」,只要刺破皮肤,保准让你们浑身长毒疮,活活疼到死。现在杜衡就躲在对面那群人里,你们三个人的命都捏在我手里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最好都过了脑子再说,记住没?”
杜诗婳在疼痛中悠悠转醒,下意识喊了声:“爸!”
杜衡听到叫声,几乎要从轮椅上起身,半路被卫春元生生按下。
杜诗婳则目睹近在咫尺的毒针更逼近一毫米,几乎触碰到眼珠,耳边再度响起警告:“少说废话,让你爸救你。”
“知道了。”她不情不愿地应着,扭头看了一眼。
她的爷爷照常嘟囔着杜衡这个名字,感觉有点熟悉。
妈妈宋曼脸色苍白,朝她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杜诗婳瞬间明白自己该说什么了。
她不是那种天真浪漫不问世事的小孩,她知道她爸的立场,也能猜到她妈的想法。况且她妈在作出决定前正儿八经征求过她的意见,究竟要审时度势明哲保身,还是做好随时送命的心理准备,陪爸爸走到底?
那时她是怎么想的呢?
她想,她大概有太久太久时间没跟她爸好好相处过了,以至于完全想不起上回两人并肩走在一条路上是什么时候。
“其实爸挺好的。” 当时她这样回答妈:“虽然我经常烦他埋怨他,但他挺好的。”
这会儿则抬起眼睛,还用往常那副活泼的腔调大声问:“爸,除了吴阿姨的事,我还想问你一句,像我这样的女儿,是不是一直挺让你失望的?”
有违许多人的期望,杜诗婳成绩普通,从小到大从未进过班级前十,音乐舞蹈等艺术水平更加乱七八糟。
她为数不多的优点在社交能力,然而对政治不感兴趣,注定成不了爸妈的助力。
高中毕业时,她爸问她对人生的规划,她回答喜欢小动物,想存钱开宠物店。
她爸听了没有发表过多评价,她妈也没有反对。
事实上,他们都是非常典型的桦国家长,不管是初中决定住宿与否,还是高中填志愿,只要她说出自己的决定,他们就不再发表其他言论或情绪。这让杜诗婳格外迷茫。她设想过很多次,爸妈私下会如何看待自己,如何评价自己,结果想来想去都觉得,他们多半是失望的。
毕竟两个高知识分子怎么能生出这样一个庸俗平常的女儿?
她到底有没有让他们骄傲过呢?哪怕两秒钟?
这个问题她好想问,一度不敢问,怕得到否定答案。
好在眼下不需要问了。
赶在上一句问话的落尾,杜家母女不约而同闭上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往前一扑。
形同飞蛾扑向火,她们一致决定不要成为杜衡的把柄,于是有意识地让毒针、让匕首割破她们的皮肤,刺入她们的双目。而后从头到脚覆盖上古怪的疮包,燃起幽绿色的火焰,在短短十秒内由活生生的人化作一堆腐烂不成形的皮骨浓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