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第一个到门口,制造出急促的敲门声。几秒钟后, 门开了, 开门的人是奥尔娜。奥尔娜看见她们,本想低头行礼, 但她的动作立刻就被伊蒂斯阻止了。此刻的确不是讲究礼数的好时候。
刚刚迈进大门,蕾娅就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很尖,回荡在屋里的每个角落, 听上去痛苦不堪。
会客厅没有点灯,产妇待在卧室里,但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 那个好心的邻居时不时会往里面添些柴。在撒欧丽丝岛,火焰是吉兆,在任何需要祝福的场所, 都有劈啪作响的火焰。
卧房的门拉开一条缝, 里面也有火苗跳动。蕾娅跟在她们身后走进去,看到床边的矮柜上放着一个三角烛台,柜子的抽屉都打开着, 床尾处围了一圈蜡烛,整个房间里唯有此处的光线最为明亮。蜡烛中央蹲着一个助产士, 应该就是霍比。在火光之中,蕾娅看清了霍比的长相。她是一个胖胖的妇人,头发像一个裂开的煤球,眉毛被火燎掉半根,额头上还留有几丝黑烟留下的痕迹没有擦干净。但除了一颗脑袋稍显邋遢,她身体上的其他部位都十分干净整洁,一双手洗了千百遍,才会去触碰坐在床上的那个产妇。
霍比的身边放着一个大盒子,盒顶半开着,里面放着一把产钳。那把产钳头部呈圆形,与一个新生儿的头差不多大小,两叶中部用一颗螺钉连接,就像一个巨大的蛋糕夹。在那个时代,这是个伟大的发明,大大降低了妇女和胎儿在难产情况下的死亡率。只是在撒欧丽丝岛以外的地方,没有哪个平民妇女在生产的时候能用上这样的工具。
“不要总是喊叫,留着些力气,孩子,用在该用的地方。”霍比耐心地说道,她吩咐杰西在孕妇的肚子上擦些药膏,时不时蹲下身查看胎儿,时不时抬起头来检查孕妇本人的情况,“摔倒只是个意外,你会没事的,我在这儿呢。”
但尽管如此,凄厉的叫声还是不曾停息,蕾娅本能地抖了一下,身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看向床上的产妇,那是她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到她们。产妇的脸色苍白,就像一页漂洗过的白纸,唇上没有血色,但眼里却都是红丝,泪水也止不住地往下掉。汗水如雨般打湿了她的头发,凌乱地贴在她的额头上、脸颊上、脖颈上,如同侵入地底的树根,无尽地向下蔓延。左手下的床单已经被撒开了一条裂口,而靠近右手的那面墙上,留下了数百到触目惊心的抓痕。
蕾娅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向后退了两步,甚至开始有些后悔——她不应该进卧房里来,甚至不应该以帮忙为由坚持到这里来。
奥尔娜坐在床边,与产妇刚回来没多久的母亲一起握住了产妇的手。
“我们都陪着你呢,我的女儿,母亲就在你身边呢。”她的母亲轻声安慰着,带着难以掩饰的哭腔。
“坚持住,孩子,我已经看到希望了,你可不能睡过去呀!”霍比又说道,语气更加焦急起来。
声音微弱了很多,蕾娅的余光中看到产妇疲惫的模样,她的胸口虚弱地起伏着,仿佛只是一次喘息都耗尽了她的力气。
痛苦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蕾娅心里一沉,就如坠入了深海,怎么都喘不过气来,只能任由水草攀爬缠绕上四肢,看着水面上遥不可及的光亮,一点点失去力气与希望。
面前的空气仿佛被夺走了,蕾娅捂着胸口,跑出了屋子。
她在会客厅踱步了一会儿,就来到壁炉前,蹲在了柴堆旁。
蕾娅记得,生下弟弟的那一天,她也在医院里。趁着周末,为了要看一眼母亲和父亲,她求着奶奶给她也买了一张从乡下回城里的车票。但还没有进家门,她就跟着奶奶一起匆忙地赶去了医院。
对于她来说,她只是因为想念母亲和父亲,才到医院去的,所以她对奶奶所说的诸如“你就要有一个弟弟了”“我们家要有继承人了”这种话没有任何的感觉,心中也没有任何波澜。
她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就扑上去拥抱了他,但他却推开了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那边有椅子,过去坐好。”这是那年父亲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她每年就能见到他们一两次。
产房外的时间并不好过,她知道母亲在里面,但她进不去,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每个人都看上去那么焦急又那么期待。她只知道那天,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清晰地记得奶奶和父亲说希望母亲能顺产,这样生下的男孩才更加健康。那也是她第一次明白奶奶口中“顺产”的含义并非她一直所理解的“顺利生产”。
那天她和奶奶走得急,甚至没有吃东西,她就这么饿着肚子,一直等到了凌晨。肚子咕咕直叫,倦意又垂直袭来,但她不敢去找奶奶和父亲要吃的,也不敢躺下睡觉。但她怎么控制得住眼皮不落下来呢?不知道几点钟的时候,奶奶走过来,扔给她自己的外套,告诉她如果困了,就躺在椅子上睡一会儿。
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天亮了。她从椅子上坐起来,又冷又硬的长凳让她浑身疼痛。她抱着奶奶的外套打了几个喷嚏,等她抬头寻找时,却看不到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