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溟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从前那么圆那么亮的眼睛,光芒黯淡得就像地上随处可见的石头。
“宁合。”
什么话呢?她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话啊。
她现在能抱他了,可他身上,为何这么的轻,这么的凉。
“你能不能救救他……”芷溟双眸涣散地望着烙月,轻轻拉着他的衣角,可他却前所未有地,把头压得这么低。
“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上次母亲说,让我入塔……去找,一种草。”
她梦醒般想起来,她的母亲已在归凤山内自尽。
那人哪里是她的母亲呢?执意解开魔龙的桎梏,又因为内疚而逃避选择了自尽,是她造成这如今难以收场的局面,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凤凰。
芷溟将宁合牢牢地绑在背上,以一种决然的姿态站在了风沙阵的外围,她脑中想着千里之外的琉璃灯,忍不住拍了拍背上好像睡着的人,低声喃喃。
“你等我。”
琉璃灯似乎能感应到凛霜的命令,还是应和着来到了她的手里,她将琉璃灯放在风沙中,风沙敲击着壳壁,发出尖锐渗人的声音,也是在此刻,她才感到自己所作所为是那么荒谬。
若说他落在那洞里,魂魄碎片总能找到,如今已四散在空中,这该怎么找。
她又满怀悲哀的想起,她看不见魂魄。
她到底不是泽湄。
无论是强大如水神,还是平凡如她,竟然都做不到护住他这么一个普通人。
凛霜碎了。
她的人心因为这法器碎裂而受到的冲击痛得让她迫不得已曲着背,嘴角渐渐流出血液,她赶忙擦去,怕滴在宁合身上。
血越流越多,她只好先把他放在离她不远又不近的地方,她从左胸口掏出来那一堆冰似的碎片,在双重日光的照耀下,在掌心闪着令人晕眩的七彩光芒。
身躯被毁得不成样子,寂念的声音依然恶狠狠的。
“凤凰已死,日珠已经择主,接下来便要大开杀戒。”
“你不是日珠的主人,为何这么说?”
这天空中传来的声音令在场这几人无不吃了一惊,是个低沉的女声,那条魔龙,她双眸的颜色,在漆黑与明黄间来回闪烁变幻着。
寂念呆呆地望着她。
羲和瞥了一眼身后那挂在她尾巴上的影子,平静道。
“你知我是为谁入魔?”
“是为姐姐,为阿金,为所有人和妖,不是为你。”
她们姐妹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生性相克,曾经斗得天翻地覆,洪水滔天时,她扪心自问自己并非没有一点责任。
可到了她再也见不到她的时候,她才肯叫她一句姐姐。
泽湄的心碎了,她也能感应到,现下这半刻清醒不过是因为那最原始的血脉断开时的痛楚。
羲和努力克制着这无数生灵汇聚成的魔气再次侵袭她的心,她的眼睛,咬牙独自往归凤山风沙阵中飞去,那些灰黄色的沙子碰着她身上炽热火焰通通化为了艳丽金砂,如星尘四散在峡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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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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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来得很快且毫无预兆,戏台,座椅,步撵,盛满了各色精致小食的螺钿漆盘,素服宫侍,随行的女官,州府令母女,陈璃,慕羽,被水流一冲即散,所有人来不及反应,不幸的几个猛撞上了石头砌的围栏,幸运的也只能随着波浪起伏挣扎着艰难呼吸。
“护……驾……”
再没有人应和着皇帝,毕竟大难临头人人都只顾着自己。
何况,这皇帝实在算不上是明主。
陈璃立刻给自己施了水火不侵咒,可是环顾四周,大家都在漂浮,看不清哪处是可供人站立的屋顶。
她往前飞,努力去寻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怎么百日还没到,芷溟就动手了?
后她又想起,期限是百日前,其实任何一天都是可以的。
洪水里那一条条墨绿色的影子,依稀可见,原来是螭族集体出动,正在救人。
在洪水之中见到螭的身影委实算不上是什么好事,毕竟大过人身数倍,看起来只觉得可怖。
然后她便瞧见了,那艘水火不侵船。
烙月也在救人,他用的绳索,而在浪里挣扎的人在见到他和他手上法器的那一瞬间,早已心悦诚服,只因他清冷端丽,面容又实在是太像想象中仙君的样子。
螭运人的落脚点也是大船。
于是有些迫不得已的人,还真的愿意赌一把搭上了螭的后背,被驮去船上的人越来越多,船在洪水中上下漂浮却不改其位置,宛如定海神针。
“师尊。”
陈璃如梦初醒般喊了一句。
她有些懊恼自己近些天来到底在干什么……明明该把皇帝杀掉,却心软不杀,只因为她说的那几句梦话。
本该帮助芷溟,可她却因为妒忌心而选择置身事外。
烙月望向她的神情里,再也没有从前那淡如温水的情感。
他很冷,这种冷,像是寒冬腊月的深潭结了坚冰,有种死一般的寂静。
船上的百姓有些已跪在了烙月面前,连声说着谢谢,说着自己有多么多么感激。
烙月只淡淡答道:“救你们的不止我一个,你们也不用跪拜,这些江中之龙,就是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