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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蝴蝶之吻_张小娴【完结】(17)

  他把粉盒搁在桌上,在chuáng板上躺了下来,想睡一觉。那个粉盒缓缓升了起来,在房问里他看不见的地方漂浮。他累垮了,她的歌声偏偏在他心头索绕不去,使他骨头发烫。

  当那朵星花在晨雾中消失,河堤上的枫叶一夜红遍,他觉得肩膀沉重,头好痛,想勉qiáng撑起身来收拾行囊,意识却迷糊。

  11

  晨雾消散的午后,天鹅船上的歌女、舞娘和水手纷纷拿出椅子或糙席,涌到船头,或坐或卧,欣赏那片一夜之间染红了河岸的枫叶。他们都是跑惯江湖的人,可从没见过开得这么翻腾,又红得这么销魂的枫叶。

  “那些枫叶本来不是红色的,是吸血鬼的血把它染红”贝贝一边拿出酒菜来,一边绘影绘声地说。

  “乐城有吸血鬼”妙叶吃惊地问,她对这些神怪故事最好奇。

  贝贝年纪是船上最大的,一向好打听,除了记下人家的酒后真言之外,也听来不少故事,再加油添酱,简直可以写出几部奇幻小说。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个吸血鬼非常英俊…?”

  “有多英俊”妙妮好笑着问,其他女孩也一同起哄。

  “雨从来不会打在他头上,因为雨看见他的眉目已经傻了眼。风从来不会chuī乱他的头发,因为风舍不得。他所到之处,星星不在天空,而在他头顶偷看他的容貌”

  “你说得太空泛了!”妙妮投诉。

  贝贝索xing说:“就像蓝月儿反串”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坐在最后排的但梦三心里微笑,他能想像几百年前那个吸血鬼长得有多么美,贝贝的故事才刚开始,他已经爱上了。

  贝贝接着说下去:“一天,吸血鬼被吸血鬼猎人追杀,逃命到一片枫林,枫树jīng灵爱上了他,把他藏在树的根节里,避过了猎人的追杀。猎人走了之后,吸血鬼还一直留在那片枫林里。他爱上了美丽的枫树jīng灵,枫树jīng灵也为他放弃了永生…,”吸血鬼不是也有永生吗“妙妮禁不住问。

  “那不一样”妙叶抢着回答说,“jīng灵的永生是天堂的永生,非常幸福。吸血鬼的永生是在地狱轮回,没有任何快乐可言”

  “只要不死就好了”妙妮说。

  贝贝继续说:“但是,吸血鬼始终是吸血鬼,吃血维生,一天夜里,他竟忍不住吸了妻子的血。他后悔已经太晚了。枫树jīng灵伤心yù绝,但jīng灵纵然被吸了血也不会变成吸血鬼,而是一夜之间衰老,尔后死亡。铸成大错的吸血鬼,这时用指甲割破自己的喉咙殉qíng。他的血瞬间把原本绿色的枫叶染红,从此以后,枫叶都是红色的,那是吸血鬼的颜色。听说,吸血鬼和jīng灵的幽灵还住在枫林里”贝贝顺手指向岸上的一片枫林说。

  ‘贝贝,你说得很恐怖呢!“妙妮喝一口酒壮胆。

  但梦三这时已经悄悄溜到大寝室外面,他拿着昨天在绿发老女巫那儿买的洋囡囡,等蓝月儿醒来送给她。

  他耐心地等着,想像她待会儿看到可爱的洋囡囡会幸福地笑起来。她很少笑。终于,他看见她从大寝室走出来,身上披着斗篷,一脸忧愁,行色匆匆,他连忙把那个洋囡囡藏在背后。

  “有事吗”他关切地问。

  “我去见一个朋友”她边说边拉起帽兜遮光。她很少这么早起来,但她得去看看燕孤行,小蝙蝠和幻星告诉她,他病了。

  她先去了大***舱房那儿,问她要了些退烧的糙药。

  大妈妈把药裹好,问她说:“是昨天闯进歌厅来的那个小丑吧”

  蓝月儿点点头,心里暗忖,大妈妈真厉害,几乎没有什么事qíng能瞒得过她那双眼睛。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大妈妈比吸血鬼还要聪明,不像是一个普通人。

  大妈妈把药放到她手里,说:“快去吧,你朋友病得很重,他在等你,他一直都等你”

  她接过药,感激地看了大妈妈一眼,匆匆出去。

  大妈妈想起了母亲以前跟她说过,要是枫叶一夜之间开遍,那儿会有一个凄美的爱qíng故事发生。她刚刚在蓝月儿脸上看到了爱qíng,那种会使任何一个女人变得心软的爱qíng,然而,她也看到了蓝月儿和那个小丑的结局比枫叶凄凉。

  12

  蓝月儿把糙药放在斗篷里,打开一把红伞,走下桥板,穿过枫林,往城里去。她是半人半吸血鬼,不像吸血鬼,只能昼伏夜出。但是,阳光始终是个伤害,她走在日光下,必须用伞子遮阳光,无法飞翔,也无法召唤蝙蝠。幻星和火焰,只能像人那样一步一步走。而且,曾经bào露在大白天的身体,到了夜里,皮肤像被千百条小恶虫螫咬,骨头发颤,浑身哆咳,肠子都萎缩,那是很痛苦的一种感觉。

  但她还是出去了。红伞消失在枫林里,她来到“枫叶”旅馆燕孤行的房间,嗅到空气中一股酸酸的汗味。他躺在chuáng板上,人迷迷糊糊的,并不知道她来了。她坐在chuáng边,冰冷的手按在他额头上,他正在发高烧,浑身发烫。她抚他的脸时,他张开眼睛,身体皱缩了一下,轻微颤抖,唤道:“小不点”声音听起来像梦中的呓语。

  她微微笑起来。多少年了,没人唤过她这个名字,渺渺天地问,只有燕孤行会这样叫她。

  她一匙一匙地喂他吃药,悄声对他说:“吃了药就好”又噘着嘴说,“这是惩罚啊!谁叫你假装不认识我”

  等他吃过药,她让他躺平,从他身上脱下被汗水渗硬的衣服,为他抹身。他沉睡不醒,脆弱至极。她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没有了油彩,也没有了长统帽和小丑的红鼻子,他再也躲不了。她想:他真傻!竟然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她也真是冒失,竟吸了他的血。人家是不打不相识,她和他是吸血重逢,就像一个傻气的小偷无意中偷了旧相识的钱包。

  等他醒来,她要问他这些年来发生的事,他为什么会扮成小丑到处去卖八音盒?她离开了chuáng,走到桌子那边,拿起那个蓝蝴蝶音乐粉盒,好奇地打开来,音韵流曳,她听到“丁冬冬丁冬冬丁丁丁冬丁丁冬……”

  的乐音。那不就是她唤羊儿归来的歌吗?

  连她自己都几乎忘了这首童谣。她看着沉睡的他,他一直在等她吗?她想起他们一起去找半个萝卜,遇到八只蹄子的羊,带着它到处表演跳圈圈,说好要去花开魔幻地……

  一首歌,穿过多少岁月在她心头里回响?

  待他醒转,她会对他说:“哼!你用了我的牧羊歌!”

  到时候,为了赔罪,他会把这个粉盒送给她。

  她又喂他吃了一次药,为他抹汗,坐着陪他。那套撒满星星的小丑服挂在chuáng边,肩线绽了边,看上去很褴楼。她脱下身上的斗篷,穿上那身小丑服,打开桌上的一个小木盒,将放在里面的油彩往脸上涂,涂得像他,然后画一个大嘴巴,夹上红鼻子,最后,她戴上那顶有他头发味道的长统帽,在镜子里看到一个很有趣的自己,除了身上的衣服松垮垮,她看起来就像燕孤行。

  她坐在他chuáng边,两条腿快乐地摇晃。等他醒转过来,张开眼睛看见她,以为看到自己,一定吓死他。

  日落了,她打开窗,一只灰色小蝙蝠飞到窗外,看见她,竟认不出她来,停驻窗边迟疑。

  “蝠儿,是我!”她对小蝙蝠说。

  小蝙蝠轻轻哪瞅了一声,鼓翼进来,倒挂在木椽上,像个小布袋。这只小蝙蝠是她驯养的,虽然也吃血,却纯真又聪明,不像大蝙蝠那么凶猛。她喜欢把它留在身边,唤它“蝠儿”,它和她心灵相通。

  怕他醒来看不见东西,她向桌子上一盏小油灯轻轻chuī了一口气,里面的灯心革被火燃亮了。她回过头来的时候,燕孤行刚好微微张开眼睛,他看到她,以为是自己,人不是死了才会看到自己吗?他又昏了过去。

  “糟糕!我把他吓昏了!”她叫了出来,连忙除下脸上的假鼻子,抹掉油彩。

  他气息极弱,一张脸烧红,不断冒汗,一次又一次推开她为他盖的被子,好像身体里面有一把火要把他整个人吞噬,她怎么帮他抹汗都像用手去挡洪水般徒劳。猝然,她想起自己是凉血的,就跟蝙蝠一样。她脱掉脚上的鞋子和身上的小丑服,爬到他身上,用自已的血为他降温。

  她脸抵住他的胸膛,倾听着他沉重的呼吸渐渐放缓,于是抱得他更紧一些。

  他张开蒙陇漾着汗珠的眼睛看见她,以为是梦中的形影。

  “月儿。”他低语。

  “嘘”她在他胸膛上呼出一口气。

  他在梦中微笑,昨天在重雾里,他心里多么难受,以为再也看不见她了。他抱着她,把她拉向自己的胸膛。他在梦中浮了起来,抱着她,在撒满星尘的房间里像蝴蝶翩跹飞舞。

  那不是梦,是她用爱qíng之翼抱他在半空中起舞,房间里的三十二个八音盒齐鸣,星星像永远也撒不完,蝠儿倒挂着,从一个木椽跳到另一个,学着他们的舞步。她的血依然冷,但他不再流汗,这小房问成了他们梦想的魔幻地。她唱起歌,蓝蝴蝶飘飘飞来,在星尘之间慢舞。他的吻落在她唇上,轻巧如小鸟的羽毛,她的牙齿禁不住在那儿厮磨。

  13

  蓝月儿孤零零地躺在她大寝室的羽毛chuáng上,牙齿打战,忍受着骨头抽痛和遍体像被虫咬的折磨,不肯嘶喘一声,这是吸血鬼在大白天出去的代价。但这种痛苦比不上她心里的痛苦。她气自己,心绪难安,妙妮偏偏把那个跳舞女郎八音盒打开来放在chuáng头,人睡着很久了,凄凉的乐音依然回响着,像永远也不会停似的。

  她是谁?五年来,她都在想这个问题。她已经死了,不再是以前那个蓝月儿。燕孤行假装不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应该相信,也许他并没有说谎,他清明的心眼看到的,根本不是他认识的故人。

  但她又为何要回到他身边?她不回去,那个故事也就完了。

  她恨他,他未免来得太晚了。可他早一点来又有什么分别?难道不是因为他来得不是时候,她才会爱上他?平凡女子得享的爱qíng,她就无权追寻吗?她不是比她们都要qiáng大吗?她甚至能杀人,虽然那个人死不足惜。但是,难保下一次,她不会杀一个好人。为了存活,她吸无辜者的血,燕孤行要是知道这一切,还会爱她吗?他还敢碰她吗?

  终于,她嘶呜了一声,低唤:“幅儿。”

  一直倒挂在船梁上的灰色小蝙蝠无声地拍着皮翼朝她飞来,她两只颤抖的手放在它的翅膀上,它缓缓飞起来,带着她飞出大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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