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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蝴蝶之吻_张小娴【完结】(9)

  咳嗽症持续了一百天之后,大妈妈走到甲板上,一边咳一边看风云。她看到东方有一股清凤chuī来,便命船长把船开往东方。

  她拍拍自已的额头说:“我竟没想到改变天鹅船航行的方向!”

  船往东方驶去之后,大家果然都不咳了,咳嗽症也从此在天鹅船上绝迹。

  咳嗽症过去之后,天鹅船又重新接载搭便船的人。第一个上船的是一位杏眼睛、尖耳朵的年轻女巫。她戴着一顶圆锥帽,身上穿着褴楼的麻布斗篷,背着一个魔法袋,手里拿着一根扫帚。

  贝贝想拿走她手上的扫帚,说:“你是客人,不用扫地”

  年轻女巫连忙抓住扫帚说:“这是我的飞行扫帚”

  船上的人从没见过女巫,况且她是咳嗽症后第一个来搭便船的人,说不定会带来好运,于是大家都围着她看。

  大妈妈听到船上来了一位女巫,便从她的舱房走出来,吩咐贝贝给女巫食物。

  “你要吃蜘蛛还是蜈蚣”贝贝自作聪明问。

  “我吃素的,有七种颜色便行了”女巫尴尬地回答说。

  贝贝用了四种不同颜色的新鲜蔬菜搭配三种不同颜色的面条煮了一碗素菜面,看上去好漂亮,像彩虹。

  年轻女巫专心地吃,这时,蓝月儿拉着但梦三悄悄走到女巫背后偷看那个破旧的魔法袋里有些什么,只看到一卷羊皮纸。

  女巫吃饱了,把头上的圆锥帽脱下来休息。

  一个歌女偷偷拿了女巫的帽子戴在头上,那顶帽子却自动飞回去。

  他们看见女巫露出一头浓密粗硬的绿发,都很惊讶。一个舞娘忍不住伸手去摸,问:“是染的吗”

  “是天生的,我们族里的人都有这种绿色头发”女巫眼珠子朝自己头顶转了转,回答说。

  “你要去哪里、”大妈妈问她。

  “我给黑巫师追杀,想在船上躲一阵子。我看到这艘船给人下了一个永远咒,没有人能在这里捣乱,应该很安全”女巫对大妈妈说。

  “那一定是我母亲”大妈妈带着些许微笑说。

  “‘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女巫满足地打了个无声的饱嗝,对贝贝说。

  贝贝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问女巫:“你要不要喝点酒?”

  船上的人马上制止女巫喝酒。

  “你喜欢听人酒后吐真言”女巫机灵地贝贝。

  贝贝羞死了,匆匆收起盘子,躲到厨房去。

  女巫虽然是女巫,但活泼又好奇,在船上的日子,跟歌女们学唱歌,跟舞娘学跳舞,竟然都学得有板有眼。

  一天,那个想偷戴圆锥帽的歌女问女巫:“可不可以教我们飞”

  “可以啊!”女巫慡快地答应。

  于是,所有想飞的人都齐集到甲板上。第一个骑在扫帚上的,是那个歌女。

  女巫对着扫帚念了一段咒语,歌女果然跟扫帚一起飞上半空。

  “首先要保持平衡,还要相信自己能飞”女巫跟他们说。

  贝贝也骑着扫帚飞天。她一边飞一边尖叫,忘了怎样降落,结果掉到河里去,压死了一条刚刚游过的大鱼。

  轮到蓝月儿的时候,女巫见她年纪小,要她牢牢抓住扫帚,然后用一口气把她chuī上去。蓝月儿太紧张了,一直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大妈妈,你也来飞啊广蓝月儿在甲板上降落之后,悄声对大妈妈说。

  “我很久以前已经放弃了飞翔的机会”大妈妈说,眼神竟有些难懂。

  人们在甲板上学飞的时候,但梦三躲在房里的舷窗前面偷看。蓝月儿来找他,跟他说:“很好玩,你也来吧。”

  “我看到你飞”但梦三幽幽地说。

  “你也可以”

  “我不想飞”他溜到chuáng上,用被子盖着头。他想飞,可他不想叉开双脚跨骑在一把扫帚上,提醒自己,他身上有个地方跟别人不一样。

  蓝月儿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yīn阳人。大妈妈告诉她说:“他们是雌雄同体,上帝忘了把他们一分为二/一个月后,女巫要走了,大家都很舍不得。

  “你要上哪儿去”大妈妈问。

  “我要回家啦,我的家人想念我”女巫说。

  “你的家在什么地方?蓝月儿问。

  女巫从魔法袋里拿出那卷羊皮纸来,铺开在桌上,原来是一张地图,地图上有一座绿色山脉,长满参天大树。

  “我家就在山上的一座修道院里”女巫指着地图上的绿色山脉说。大家立刻看到那儿出现了一座huáng色的修道院,回响着丁丁冬冬的钟声。

  “是他们叫我回家的钟声”女巫说。

  “你不怕那个黑巫师追来吗”蓝月儿问。

  “我的家人已经在那边等我”女巫指着遥远的天边说,然后把羊皮地图卷起来,带泪跟船上每个人道别,骑着扫帚飞到天上去。

  那时正刮着北风,女巫拼命按着头上的圆锥帽,大声说:“后会有期!”

  大家站在甲板上挥手送别女巫,知道自己以后都不可能像小鸟般飞翔。

  这时候,但梦三仍然留在他自己房间的窗前,看着女巫的斗篷和扫帚在蔚蓝的天空上消失。他的手轻轻抚过七弦琴的弦线,听起来像叹息。

  9

  在船上的音乐室里,大妈妈用孔雀毛扇子扇风,一边听着蓝月儿在但梦三的琴声里唱着那本歌谱上的歌,一边驱赶蓝蝴蝶,嗅到空气中有花儿的气息。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少女时代,浑然忘却消逝的年华。

  她早逝的母亲曾对她说:“留心一个指fèng间有花香的男人”

  “许多年前的那一天,她终于闻到命定的那股花香。

  九月的一个午间,她照例像平时一样,到船上的餐室跟那些搭便船的人打招呼,了解一下岸上的世界。那天,餐室里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她走进去的时候,每个人都静下来看她,目光既感动又惭愧,像森林中卑微的小鹿终于得见万shòu之王,像星星jiāo会到月亮的光华,像平庸的小百姓看到了他们国家的皇后,而皇后早已习惯了这种仰望,依然谈笑自若,直到她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人。

  他穿着淡青色的衣裳,气宇不凡,脸上却带着一种落魄的难堪。她主动走过去跟他握手,自我介绍说:“我叫金每露。”

  他受宠若惊,连忙伸出手来,羞涩地报上名字,说:“柳色青青。”

  他那双手有如花瓣,她嗅到他指fèng间飘来的花香,突然之间,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她努力追寻那股复杂的花香,它闻起来像晨曦的玫瑰,又带着天竺葵的甜香和香灰莉的馥郁,似乎也有清雅的安息香,在她鼻子上萦绕不去的,肯定是rǔ香。还有许多花香是她说不出来的,也许从未耳闻目见。

  他的双手就是一个花季,余香袅袅,细致地抚爱她的皮肤,她立即为自己身上乱涂的香膏和淡淡的汗味感到羞愧,一瞬间,这个落魄的男人才是国王,她不过是个冒充的皇后。

  “我是个药师”柳色青青似乎已经发现她努力追寻那股香味,却又迷失在其中。

  她了然明白,颤声问他:“你要去哪儿?”

  “去找一种花”他回答说。

  “是哪一种花?”她好奇地问。

  “也许并没有这种花,只是个传说”他腼腆地说。

  “是什么花”

  “永香花,一种从来没有人见过的花”他对她说。

  “要到哪里去找?”她问。

  “没有人知道。”他说。

  “这艘船能送你去吗?”她问,那双不舍的眼睛仿佛看到了离别。

  柳色青青却猝然明白,他哪里也去不成了。

  她爱他,就像一个人爱着自己的灵魂,不是只爱它的纯洁和光辉,也爱它的无助和黑暗。在一个看烟火的夜晚,他对她说:“你是河上的女王”

  “上了岸就不是喽?”她笑着挑剔他。

  上了岸,她就是他心头的痛楚。她在帐篷里唱歌的时候,那些男人都晕陶陶地盯着她看,用眼睛占有她。要是她不能再唱歌,那有多好?让那些歌女去唱吧,她会留在船上,永为他一人所有。

  “唱歌是我的生命呢!小气鬼!”她对他说,“一个人不会轻易放弃他的生命”

  为了抚平他的嫉妒,她告诉他说:“无论帐篷里坐着多少人,我眼里只有你一个。”

  她没想到他心意已决。

  一个下着微雨的早上,她从chuáng上醒来,他递给她一杯药水,颜色像仲夏长日的天空,闻起来好香。

  “这是什么”她问他。

  “喝了之后会快乐”他对她说,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她。

  “真的吗?会有多快乐”她一边说一边喝下qíng人给她的药水,没看出他复杂眼神里的决g.突然之间,她觉得好像有一千枝花刺横亘在她的咽喉,一股凶猛的花香涌上她的鼻子,她全身冒着冷汗,在chuáng上痛苦呻吟。

  他吓坏了,抱着她,流着害怕的眼泪,颤声说:“对不起,我没想到它会令你痛苦”

  “你给我喝了什么”她发着抖问他。

  “是把你留在我身边的药”他愧疚地说。

  “你要杀我”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我宁愿死也不会杀你”他说。

  “告诉我,那是什么”她抓住他的手臂问。

  “是让你不再唱歌的药”他向她忏悔。

  “那你已经杀了我”她放开手说。

  他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说:“那是因为我太爱你”

  “如果你真的那么爱我,今天就离开这艘船,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她绝望地对他说。

  柳色青青并没有离开她的生命。他雇了一艘小船,一直跟在她的天鹅船后面,每天坐在船头,任由风chuī雨打,哀求她的原谅。她不肯出来看他。

  他渐渐像个孤魂野鬼,依然坐在船头,受尽记忆与懊悔的折磨。四月里的一天,人们没见他,以为他终于放弃了。

  船夫去找他,发现舱房里充满花儿腐朽的气息,柳色青青屈坐在一张只有一尺宽的木板chuáng上,头埋两手间,身边有一碗残余的花药,粉红的颜色像罂粟花。

  金莓露到小船上看他,看到她爱过的那个灵魂已经枯死在一个衰软的躯壳里。他吃下了自己调配的致命花药,寒碜的行囊里只有一叠遗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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