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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哈拉的故事_三毛【完结】(10)



    我分开脚站在最后一个轮胎上,荷西和我还是有一段距离,他的眼神很悲哀的望着我。

    “我的衣服!”我想起来,我穿的是长到地的布衣服,裙子是大圆裙。我再快速跑回车内,将衣服从头上脱下来,用刀割成四条宽布带子,打好结,再将一把老虎钳绑在布带前面,抱着这一大堆带子,我飞快跑到泥沼的轮胎上去。“荷西,喂,我丢过来了,你抓好。”我叫荷西注意,布带在手中慢慢被我打转。一点一点放远,它还没有跌下去,就被荷西抓住了。

    他的手一抓住我这边的带子,我突然松了口气,跌坐在轮胎上哭了起来,这时冷也知道了。饿也知道了,惊慌却已过去。

    哭了几声,想起荷西,又赶快拉他,但是人一松懈,气力就不见了,怎么拉也没见荷西动。

    “三毛,带子绑在车胎上,我自己拉。”荷西哑着声音说。

    我坐在轮胎上,荷西一点一点拉着带子,看他近了,我解开带子,绑到下一个轮胎给他再拉近,因为看qíng形,荷西没有气力在轮胎之间跳上岸,他冻太久了。

    等荷西上了岸,他马上倒下去了。我还会跑,我赶紧跑回车内去拿酒壶,这是救命的东西,灌下了他好几口酒,我急于要他进车去,只有先丢下他,再去泥里捡车胎和车垫回来。

    “荷西,活动手脚,荷西,要动,要动——”我一面装车轮一面回头对荷西喊,他正在地下爬,脸像石膏做的一样白,可怖极了。

    “让我来。”他爬到车边,我正在扭紧后胎的螺丝帽。“你去车里,快!”我说完丢掉起子,自己也爬进车内去。

    我给荷西又灌了酒,将车内暖气开大,用刀子将湿裤筒割开,将他的脚用我的割破的衣服带子用力擦,再将酒浇在他胸口替他擦。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他的脸开始有了些血色,眼睛张开了一下又闭起来。

    “荷西,荷西。”我轻轻拍打他的脸叫着他。

    又过了半小时,他完全清醒了,张大着眼睛,像看见鬼一样的望着我,口中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我,我什么?”我被他的表qíng吓了一大跳。

    “你——你吃苦了。”他将我一把抱着,流下泪来。“你说什么,我没有吃苦啊!”我莫名其妙,从他手臂里钻出来。

    “你被那三个人抓到了?”他问。

    “没有啊!我逃掉了,早逃掉了。”我大声说。“那,你为什么光身子,你的衣服呢?”

    我这才想到我自己只穿着内衣裤,全身都是泥水。荷西显然也被冻了,也居然到这么久之后才看见我没有穿衣服。

    在回家的路上,荷西躺在一旁,他的两只腿必须马上去看医生,想来是冻伤了。夜已深了,迷宫山像鬼魅似的被我丢在后面,我正由小熊星座引着往北开。

    “三毛,还要化石么?”荷西呻吟似的问着我。“要。”我简短的回答他。“你呢?”我问他。“我更要了。”“什么时候再来?”

    “明天下午。”

沙漠观浴记

    有一天huáng昏,荷西突然心血来cháo,要将一头乱发剪成平头,我听了连忙去厨房拿了剪鱼的大剪刀出来,同时想用抹布将他的颈子围起来。

    “请你坐好,”我说。

    “你做什么?”他吓了一跳。

    “剪你的头发。”我将他的头发拉了一大把起来。

    “剪你自己的难道还不够?”他又跳开了一步。“镇上那个理发师不会比我高明,你还是省省吧,来!来!”我又去捉他。

    荷西一把抓了钥匙就逃出门去,我丢下剪刀也追出去。

    五分种之后,我们都坐在肮脏闷热的理发店里,为了怎么剪荷西的头发,理发师、荷西和我三个人争论起来,各不相让,理发师很不乐,狠狠的瞪着我。

    “三毛,你到外面去好不好?”荷西不耐的对我说。“给我钱,我就走。”我去荷西口袋里翻了一张蓝票子,大步走出理发店。

    沿着理发店后面的一条小路往镇外走,肮脏的街道上堆满了垃圾,苍蝇成群的飞来飞去,一大批瘦山羊在找东西吃。这一带我从来没有来过。

    经过一间没有窗户的破房子,门口堆了一大堆枯gān的荆棘植物。我好奇的站住脚再仔细看看,这个房子的门边居然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泉”。

    我心里很纳闷,这个垃圾堆上的屋子怎么会有泉水呢?于是我走到虚掩着的木门边,将头伸进去看看。

    大太阳下往屋里暗处看去,根本没有看见什么,就听到有人吃惊的怪叫起来——“啊……啊……。”又同时彼此嚷着阿拉伯话。

    我转身跑了几步,真是满头雾水,里面的人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那么怕我呢?

    这时里面一个中年男人披了撒哈拉式的长袍追出来,看见我还没有跑,便冲上来想抓住我的样子。

    “你做什么,为什么偷看人洗澡?”他气冲冲的用西班牙文责问我。

    “洗澡?”我被弄得莫名其妙。

    “不知羞耻的女人,快走,嘘——嘘——”那个人打着手势好似赶jī一样赶我走。

    “嘘什么嘛,等一下。”我也大声回嚷他。

    “喂,里面的人到底在做什么?”我问他,同时又往屋内走去。

    “洗澡,洗——澡,不要再去看了。”他口中又发出嘘声。“这里可以洗澡?”我好奇心大发。

    “是啦!”那个人不耐烦起来。

    “怎么洗?你们怎么洗?”我大为兴奋,头一次听说沙哈拉威人也洗澡,岂不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你来洗就知道了。”他说“我可以洗啊?”我受宠若惊的问。

    “女人早晨八点到中午十二点,四十块钱。”

    “多谢,多谢,我明天来。”

    我连忙跑去理发店告诉荷西这个新的好去处。

    第二天早晨,我抱着大毛巾,踏在厚厚的羊粪上,往“泉”走去,一路上气味很不好,实在有点倒胃口。

    推门进去,屋内坐着一个沙哈拉威中年女子,看上去jīng明而又凶悍,大概是老板娘了。

    “要洗澡吗?先付钱。”

    我将四十块钱给了她,然后四处张望。这个房间除了乱七八糟丢着的锈铁皮水桶外没有东西,光线很不好,一个luǒ体女人出来拿了一个水桶又进去了。

    “怎么洗?”我像个乡巴佬一样东张西望。

    “来,跟我来。”

    老板娘拉了我的手进了里面一个房间,那个小房间大约只有三四个榻榻米大,有几条铁丝横拉着,铁丝上挂满了沙哈拉威女人的内衣、还有裙子和包身体的布等等,一股很浓的怪味冲进鼻子里,我闭住呼吸。

    “这里,脱衣服。”老板娘命令似的说。

    我一声不响,将衣服脱掉,只剩里面事先在家中穿好的比基尼游泳衣。同时也将脱下的衣服挂在铁丝上。“脱啊!”那个老板娘又催了。

    “脱好了。”我白了她一眼。

    “穿这个怪东西怎么洗?”她问我,又很粗bào的用手拉我的小花布胸罩,又去拉拉我的裤子。

    “怎么洗是我的事。”我推开了她的手,又白了她一眼。“好,现在到外面去拿水桶。”

    我乖乖的出去拿了两个空水桶进来。

    “这边,开始洗。”她又推开一个门,这幢房子一节一节的走进去,好似枕头面包一样。

    泉,终于出现了,沙漠里第一次看见地上冒出的水来,真是感动极了。它居然在一个房间里。

    那是一口深井,许多女人在井旁打水,嘻嘻哈哈,qíng景十分活泼动人。我提着两只空水桶,像呆子一样望着她们。这批女人看见我这个穿衣服的人进去,大家都停住了,我们彼此望来望去,面露微笑,这些女人不太会讲西班牙话。

    一个女人走上来,替我打了一桶水,很善意的对我说:“这样,这样。”

    然后她将一大桶水从我头上倒下来,我赶紧用手擦了一下脸,另一桶水又淋下来,我连忙跑到墙角,口中说着:“谢谢!谢谢!”再也不敢领教了。

    “冷吗?”一个女人问我。

    我点点头,láng狈极了。

    “冷到里面去。”她们又将下一扇门拉开,这个面包房子不知一共有几节。

    我被送到再里面一间去。一阵热làng迎面扑上来,四周雾气茫茫,看不见任何东西,等了几秒钟,勉qiáng看见四周的墙,我伸直手臂摸索着,走了两步,好似踏着人的腿,我弯下身子去看,才发觉这极小的房间里的地上都坐了成排的女人,在对面墙的那边,一个大水槽内正滚着冒泡泡的热水,雾气也是那里来的,很像土耳其浴的模样。

    这时房间的门被人拉开了几分钟,空气凉下来,我也可以看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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