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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夜_三毛【完结】(10)



    荷西呆了一下,问我:“你怎么跟银行说的。”“收你信以后,就天天去看帐的啊,没有收到什么德国汇款,根本没有。”

    “来的时候跟银行怎么jiāo代的?”又问。

    “去电信局拿了单子,打好了电文,说,一收到钱,银行就发电报给你,梅乐是我好朋友,她说银行帐她天天会翻,真有钱来,马上给我们电报。”

    “再等几天吧!”荷西沉思着,亦是担心了。

    “荷西。”

    “嗯?”

    “你没跟汉斯他们说我会德文吧!”

    “有一次说了,怎么?”

    “嗳——”

    “有什么不对?”

    “这样他们在我面前讲话就会很当心了。”

    “你何必管别人说什么?”荷西实在是个君子,死脑筋。“我不存心听,可是他们会防我啦!”

    荷西忍了一会,终于下决心说了:“三毛,有件事没告诉你。”

    “什么事?”看他那个样子心事重重的。

    “汉斯收走了路易和我的职业潜水执照,护照一来,也扣下了。”

    我跳了起来:“怎么可能呢?你们两个有那么笨?”“说是拿去看看,一看就不还了。”

    “合约签了四个月,还不够,恁什么扣人证件?”我放低了声音说。

    “没有合约。”

    “什么!”又控制不住的叫了起来。

    “嘘,轻点。”荷西瞪我一眼。

    “做了三个月,难道还没有合约?”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荷西低头不响。

    “难怪没有固定薪水,没有工作时间,没有保险,没有家属宿舍,你跟路易是死人啊?!”

    “来了第一天就要合约,他说等路易来了一起签,后来两个人天天叫他弄,他还发了一顿脾气,说我们不信任他。”“这是乱讲,任何公司做事,都要有文件写清楚,我们又是在外国,这点常识你都没有?三个月了居然不告诉我。”“他无赖得很。”荷西愁眉苦脸的说。

    “你们为什么不罢工?不签合约,不做事嘛!”

    “闹僵了,大家失业,我们再来一次,吃得消吗?”“这不比失业更糟吗?怎么那么笨?”

    恨得真想打他,看他瘦成那副样子,长叹一声,不再去bī他了。

    荷西这样的正派人,只能在正正式式的大公司里做事,跟汉斯混,他是弄不过的,这几日,等汉斯定下来了,我来对付他吧!

    又何尝愿意扮演这么不愉快的角色呢!

    上chuáng总是叹着气,荷西沉沉睡去,起chuáng服了两片“烦宁”,到天亮,还是不能阖眼。

    朦胧的睡了一会,荷西早已起chuáng走了。

    五月五日

    今天是姐姐的生日,在迦纳利寄给她的卡片这会应该收到了吧。家,在感觉上又远了很多,不知多久才会有他们的消息,夜间稍一阖眼,总是梦见在家,梦里爹爹皱纹好多。

    早晨起chuáng实在不想出房门,汉斯和英格就睡在隔壁,使人不自在极了,在chuáng边呆坐了好久,还是去了客厅。

    昨夜擦gān净的饭桌上,又是一堆杯子盘子,还留着些黑面包、火腿和rǔ酪,三只不知名的小猫在桌上乱爬,这份早餐不是荷西他们留下的,他们不可能吃这些,总是英格行李里带来的德国东西。

    厨房堆着昨夜的油渍的盘子,小山似的一堆,垃圾被两只狗翻了一地的腐臭,我是爱清洁的人,见不得这个样子,一双手,马上浸到水里去清理起来。

    在院里晒抹布的时候,英格隔着窗,露出蓬蓬的乱发,对我喊着:“嗯,三毛,把早饭桌也收一下,我们旅行太累了,吃了还继续睡,猫再给些牛奶,要温的。”

    我背着她漫应了一声,一句也没有多说。这是第一天,无论如何不跟她jiāo手,等双方脾气摸清楚了,便会不同,现在还不是时候。

    闷到下午两点多,他们还没有起chuáng的意思,我开了一小罐鲔鱼罐头,拿个叉子坐在厨房的小柜子上吃起来。

    才吃呢,英格披了一件毛巾浴衣跑出来,伸头看我手里的鱼,顺手拿了个小盘子来,掏出了一大半,说:“也分些给猫吃。”

    接着她咪咪的叫着小猫,盘子放在地上,回过头来对我说:“这三只猫,买来一共一千五马克,都是名种呢,漂亮吧!”

    我仰头望着这个老板娘,并不看这堆钞票猫,她对我笑笑,用德文说:“祝你好胃口!”就走回房去了。

    胃口好个鬼!把那只剩一点点的鱼ròu往猫头上一倒,摔了罐头去开汽水。

    下午正在饭桌上写信,汉斯打着赤膊,穿了一条短裤,拍拍的赤足走出来,雪白的大肚子呕心的袒着,这人不穿衣服,实在太难看了,我还是写我的信,淡淡的招呼了他。

    过了一会,他从房内把两个大音箱,一个唱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唱片搬了出来,摊在地上,cha头一cha,按钮一转,热门音乐像火山瀑发似的轰一下震得人要从椅子上跌下去,鼓声惊天动地的乱打,野人声嘶力竭的狂叫,安静的客厅,突然成了疯狂世界。

    “喜不喜欢音乐?”他偏偏有脸问我。

    这叫音乐?这叫音乐?

    如果你叫这东西是音乐,我就不喜欢音乐。

    “不喜欢。”我说。

    “什么?”他对我大叫,不叫根本不能说话嘛!“太响啦!”用手指指唱机也喊过去。

    “在卧室听,就刚好。”他又愉快的喊着,邋邋遢遢的走了。

    我丢掉原子笔,奔到房间里去,音乐穿墙而入,一捶一捶打进太阳xué里去,用枕头压住头,闷得快窒息了,这jīng神nüè待第一天就开始了,预备忍到第几天?机票那么贵,不能来了就逃回去,荷西的薪水还得慢慢磨他出来,不能吵,要忍啊!

    晚上做的是青椒炒牛ròu,拿不定主意汉斯他们是不是分开吃,就没敢多做。

    才做好,还在锅子里,英格跑出来,拿了两个盘子,问也不问,拨了一大半去,白饭也拿了小山似的,开了啤酒,用托盘搬走了,临走还对我笑了笑。

    我的眼睛烧得比青椒还绿,总是忍吧。

    妈的,虎落平阳,别不认识人,饶你七十七次,第七十八次再来欺人,就得请你吃回马枪了!

    荷西路易回来,白饭拌了一点点菜吃下了。

    正睡下去,客厅里轰的一声有人撞倒椅子的声音,我惊得跳了起来,用力推荷西。

    “qiáng盗来了!快醒啊!荷西。”

    再一听,有人在客厅追逐着跑,英格嗳嗳的又叫又逃。“荷西,不得了啦!”我再推睡死了的他。

    “没事,不要理他们。”慢吞吞的回了一句。

    “什么事qíng嘛?”我还是怕得要死。

    “汉斯喝醉了,在追英格来啃。”

    跳到喉咙的心,这才慢慢安静下来,躺在黑暗中不能动弹。

    隔着一道墙,狂风bào雨似的男女尖叫示爱的声音一阵阵透过来,比qiáng盗来了还吓人,就在客厅里。

    “荷西,我不喜欢这些人。”我轻声的说。

    “别理他们,睡觉!”荷西一捶枕头,怒喝着。“拿到薪水就走吧,这里不是我们的地方。”我闷在chuáng单下面,几乎哭出来。

    五月六日

    下午烫了大批的衣服,补了荷西裂口的短裤,桌布漂白了,盆景都洒了水,自己房间的地,又用水擦了一次,刚刚弄完,才坐下来看书,英格抱了一大堆衣服出来,丢在桌上,说:“趁着熨斗还放着,这些也烫烫好。”

    “我只管荷西的衣服。”我直截了当的回答她。“可是现在没有工人。”她奇怪得不得了,好似我说的不是人话一样。

    “我不是工人。”

    “可是工人是被你赶走的啊!这件事我还没问你呢!咦!”

    “英格,你要讲理。”我斩钉截铁的止住了她。“不烫算了,你以为你是谁?”她翻脸了。

    “我是荷西的太太,清楚得很。”

    “我没结婚,不gān你的事。”这下触到她的痛处了,张牙舞爪起来。

    “本来不gān我的事嘛!”我一语双关,把汉斯那堆衣服拎了一件起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再轻轻一丢,走了。走到哪里去,还不是去卧室闷着。

    难道真走到高速公路上去叫计程车,高速公路上又哪来的计程车?

    公共汽车远在天边,车外吊着人就开,总不会没事去上吊,没那么笨。

    有胆子在沙漠奔驰的人,在这里,竟被囚住了,心里闷得要炸了开来。

    这几千美金不要了,送他们买药吃,我只求快快走出这不愉快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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