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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宝贝_三毛【完结】(26)



    护士小姐qiáng迫我走开,我再度亲亲你那依旧美丽的脸孔,哽着声音,向你说:“那么我们暂别了,师母,我的好朋友,这一条路,谁陪你去呢?”

    出了病房,我坐在台大医院边门的石阶上埋头痛哭,想到你跟我那份不可解的友qíng,我实在是舍不下你那么孤孤单单的上路。

    那个huáng昏,我上车,计程车司机问我去什么地方,我发觉我的脑中又是一片空白,我不能记得父母家住在哪条街、哪条巷子。我在车中坐着流泪,讲不出要去的地名。我下车,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发觉自己的身体好似被一个灵魂附住了似的痛苦难当,我眼睛开始看不清东西。我靠住一个电线杆呕吐,那时候,我记起了自己独住的家在什么地方,我喊了车子带我回去,在那份无以名之的痛苦之夜里,我的视力越来越朦胧,我一直全身发抖和抽筋,我等到天刚亮,挣扎着打电话去光启社给丁松青神父,说我病了,不要告诉我大病初愈的妈妈,不要大医院,请神父快给我找一个医生,因为我支持不下去了。

    当我在那天终于因为jīng神极度衰弱而住进了医院的当时,正是师母你临终的时刻。我突然明白了死的滋味,因着我们在心灵上太相近太相亲,你濒死的挣扎,如同电波一般的弹入我的身体。我也几乎在那时死去。

    你的火化,我没能去。你在台中的告别式,我不能有体力去参加。躺在病房里,我不肯讲话,只在催眠药的作用下不安的翻去又醒来。我的去年,真真实实与你一同走过死yīn的幽谷,而我康复了,你,师母,你却永远的走了。

    照片中的一块玉石,一抹血红的印章,是师母你留在世界上给我的纪念,睹物思人,还是觉得这不过是一场梦。你的走,到现在也不能被我所接受。我常常会等待,等待你在我的梦中出现,可是你不来。师母,现在的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如果你正在摸摸我的头发,我怎么没有感觉?我们的缘,来生再续下去,你必然愿意的,正如我心渴望的一般,我们来生再相见了,能吗?能吗?请你回答我啊——。

    这篇文章,送给知我、爱我、疼我、惜我的江师母——杨淑惠女士。

擦鞋童

    那个孩子不过七、八岁吧。提着一个小木箱,拖住我的腿不给人走路。

    我笑看着他,问:“球鞋怎么能擦呢?你自己想一想?”我穿的,就是一双球鞋,而这个小孩子偏偏要替人擦皮鞋。那时我正在玻利维亚的首都——拉巴斯。

    小孩子不肯走,用眼泪攻势,不讲话,含着一眶泪死命缠住不放。

    “我不理你哦。”我说,轻轻推开他就走。

    他又追上来,像打橄榄球一般,往前一扑,又抱住了我的腿。

    “再追就踢你了,没有礼貌的小孩子。”又讲了一句,可是语气根本不重,警告是重的。

    “求求你。”孩子说。

    我看了一下四周围上来的一群群擦鞋童,不敢掏钱只给这一个。这种被饥饿的人群包围的感觉很令人难过。常常,弄得自己吃顿普通的饭菜,都丢不掉那几百只在窗外观望的眼睛。

    玻利维亚其实还算很好的,比较之下。

    “孩子,我穿的是球鞋,你怎么擦嘛?”

    说时,我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不走了。那时,一个卖冰棒的小贩走过来,我买了好多只,分给四周的擦鞋儿童们吃,至于钱,就是不能给。

    “那我擦你的鞋圈好了,求求你。”

    “不讲理的孩子,你要多少钱呢?”

    “一块美金。”他说。

    我不再理他了,自己吃起冰棒来。

    等着等着,眼看没有希望了,这个孩子望了我一眼,丢下一句话:“那你别走开哦,我马上回来。”

    说完飞跑而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孩子跑得气喘喘的,斜背的擦鞋箱里,被他拿出来一只可以开合的小盒子。就是照片中那一个。

    我“啊”了一声,接过手来,轻轻把那幢如同小教堂一般的盒子打开来。原先以为,里面必然是一座圣像或十字架,没有想到,躲藏在盒子里的居然是三个人正在观看一位斗牛士斗牛。

    这样东西非常有趣。里面还有一个太阳呢。

    “孩子,你要拿这个来卖给我吗?”我问。

    那个孩子点了一下头,把擦鞋箱往身边一放,就蹲在我膝盖边。

    “那你qíng愿擦鞋圈呢,还是qíng愿卖这个盒子给我呢?”我问。

    “你怎么想?”小孩居然反问一句。

    “我想——盒子比较好,你说呢?”

    他立即笑了,笑时露出白白的门牙来。

    “嗯,我还在想,这个盒子是你的吗?”

    “我妈妈的,我爸爸的。”孩子自自在在的说。“好,那你带我去看你的妈妈。”我说。

    “好。”孩子坦dàngdàng的说。

    我们一起走了,我的手臂环在孩子的肩上。

    走到几乎出了城,开始爬坡,在那海拔接近四千公尺的世界最高的首都,每走一步,都会喘的,因为不习惯。

    爬了好高好高的斜坡,走到一个有着天井的大杂院,里面一个印地安妇人背着一个婴儿蹲在水龙头边洗衣服。见到她的儿子带了一个外地人来,这妇人立即站了起来,呆望着我,一双手不安的摸了摸粗粗的麻花辫子。我走上去,向她打招呼,问说:“是你的儿子吗?他要替我擦球鞋呢。”

    那妇人很羞涩,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这个盒子,是你要卖出来的吗?”我又问。

    妇人点点头,又点头。

    我笑问她:“那你想要多少钱呢?”

    她也说不出,憨憨厚厚的站在我身边,头低低的。

    看着这一位印地安妇人,我的心里掠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温柔。掏出了口袋中的票子,塞在她手中,她呆在那儿,说不出什么话。

    “那我谢谢你,小盒子就算买下了。”

    再深看了那妇人一眼,我拉起她孩子的手,对他说:“走,我们赶着huáng昏以前再进城去,这一回,你可不能弄错了,那些穿球鞋的游客,不必上去抱住脚了。”

印度手绣

    前年吧,新加坡《南洋、星洲联合报》举办了一次文学征文奖。同时,在颁发“金狮奖”的时候,邀了中国大陆、台湾、香港以及居住在美国的华文作家去开会。我算敬陪末座,代表了台湾,同去的还有痖弦,我们的诗人。

    对于开会,我的兴趣极少,可是去这么一趟,能够见到许多闻名已久的大作家,这就不同了。我喜欢看名人。初抵新加坡时,举办单位做事太细心,不但安排食宿,同时还很周到的jiāo给每个与会的人一个信封,里面放了两百块新币,在当时,相当于一百美金,算做零用钱。这个所谓文学集会,在那几天内认真的开得如火如荼。这的确是一场扎扎实实的大会。只怪我玩心太重,加上新加坡朋友也多。开会开得不敢缺席,可是我急切的想抽空跑出去街上玩。

    就在一个不gān我事的早晨,散文组部份没有会可开,我放弃了睡眠,催着好友李向,要他带我去印度店里去买东西。那一百块美金,因为忙碌,怎么也花不掉。

    就在急急匆匆赶时间去土产店的那两小时里,我在一家印度店中发现了这一大块色彩惊人艳丽的手工挂毡。盯住它细看了十分钟,觉得不行——它太丰富了,细细的观看那一针一线,一年也看不够。

    我还是盯住它发呆。李向在一旁说:“就买下了吧!”我没答腔。

    美丽的东西不一定要拥有它。世上最美的东西还是人和建筑,我们能够一幢一幢房子去买吗?

    “这不是房子。”李向说。

    这不是房子,而且我不止只有那一百美金。可是我还是相当节制的。

    店主人对我说:“你就买去了吧!店里一共只有两幅,这种挂毡手工太大,不会生产很多的。”

    我试着杀价,店主说,便宜五块美金。这不算便室,可是我不会再杀,就买下了。

    放在抽屉里好几年,一直不知道给它用在什么地方才叫合适;于是也不急——等它自己要出现时,大自然自有道理。过了三年整,我在台湾有了自己的房子,客厅壁上不挂字画,我想起这幅藏了好久的挂毡,顺手翻出来,用钉子把它钉上,就成了家中气氛最好的一角。

    这幅东西来得自自然然,完全随缘而来,看着它,没有一点吃力的感觉。心里很快乐。

二十九颗彩石

    一共是二十九颗彩色的石头,凑成了这条项链跟两副手镯。它们是锡做的,拿在手里相当轻,那一次一口气买了大约十多样,分送国内的朋友。它们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得来却也并不容易。

    在一堆杂乱货品的印度店里搜来的,地点在香港的街上。

橄榄树

    这明明是一只孔雀,怎么叫它一棵树呢?

    我想问问你,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在以色列的一家餐馆里,听到那首李泰祥作曲,三毛作词,齐豫唱出来的——《橄榄树》;你,一个中国人,会是什么心qíng?以色列,有一家餐馆,就在放橄榄树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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