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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不再来_三毛【完结】(25)



    “如果我没有他的孩子,是我很大的遗憾。这个时候,我不仅仅要一个孩子,我要的是他的孩子,这孩子才是我们两人生命的延续。”

    病容掩饰不了她大眼睛里炯炯的光辉,做一个妻子真好,做一个母亲更伟大,她的期待应为天下人来共同祝福和祷告。

    她纤瘦秀丽的外型,使人无法揣想真是撒哈拉的故事里的那个三毛。虽然在沙漠时,也闹着小毛小病。打去年十月三十一日,因为时局的关系,她被bī着离开沙漠,有十五天她没有荷西的消息。

    “我是先乘飞机走的,他则自己开车到海边。我知道如果我耍赖,硬要跟他在一起走时,就会造成他的累赘。他是一个男人,他怎么逃都可以,带了我反而不能了,于是我才先走。”

    那半个月,她几乎在疯狂的状态下。她在岛上等他的消息,每天一早就上机场,见人就问。

    “我每天抽三包烟,那是一种迫切的焦虑,要到疯狂的程度。夜间不能睡,不能吃,这样过了十五天,直到等到了荷西,以后身体忽然崩溃了。荷西在岛上找不到工作,我们生活马上面临现实的问题,他只好又回去以前的地方上班。我虽然告诉他,我很健康,很开朗,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事实上,我知道我不行的,我骗了他。”

    尽管分离短暂,但战乱之中,谁对自己的生命有信心。荷西每一趟回家,对她就像过一个重大的节日。在确定的两天之前,她就兴奋着,而他一回来,立刻跑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腿,他不愿她看见他的眼泪,把头埋进她的牛仔裤里不肯起来。荷西还是一个孩子,他对她有一种又是母亲又是妻子的爱qíng。

    她有些儿呜咽,但我知道她不是轻易会掉泪的女子。她并非贪恋太平盛世的祥和,她是为了一群在烽火泪里奔波劳苦的子民悲悯。

    “荷西第二天又走了,我便一直病到现在。这种qíng绪上的不稳定,我无法跟我的父母或朋友倾诉。我想这也不是一种不坚qiáng,你知道,我想你在这个时候一定比我更能体会……”

    我点点头,我自然能了解,但她无需我的安慰。因为她是个最幸福的女子,她对爱的肯定和认可已经超出了一切价值之上。

    “后来我出了车祸,荷西打电报给我,说他辞了工作要回家。其实他还可以留在那边继续工作,他的薪水刚刚涨,但他毅然的不做了,他知道我病得很重。”

    浮生六记

    “荷西有两个爱人,一个是我,一个是海。”

    她又开朗的笑了。虽然她饱受生活的波折,但她似乎不知道哀伤是什么,她没有理由要哀伤,只有荷西离开她去工作的时候她才觉得痛苦,荷西是她生命的一切,她谈他时,充满了荣耀和狂傲。我早已知道他是一个爱海洋的人,终日徜徉在海洋的壮阔中,这个男子必定不凡。

    “他对海是离不开的,在大学时读的是工程,但他还是去做了潜水。每一次他带我去海边散步,我们的感qíng就会特别好,因为他知道海的一种美丽。他常跟我说起他跟一条章鱼在水里玩的qíng形,说得眉飞眼舞。我想他这么一个可爱的男人,为什么要qiáng迫他去了解文学艺术。如果以我十八岁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嫁给他,我会认为他肤浅,因为我自己肤浅。今天我长大了,我就不会再嫁给我初恋的人,因为荷西比那个人更有风度,而是看不出来的风度与智慧。

    “荷西讲天象,他懂得天文、星座,讲海底的生物、鱼类……他根本就是一个哲学家,当他对我讲述这些的时候。“我认为台湾的男孩子接触大自然实在太少了。他们可以去郊游,但那不是一个大自然,不是一个生活。你无法欣赏,你就不能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因为你终究还要回到现实,这是很可悲的。”

    她的感叹绝不止是一种批判或嘲弄,因为她的胸怀里饱藏了有爱,有悲天悯人的爱。在生活的原则上,她是相当执着和坚持的,她qíng愿天天只吃一菜一汤,甚至顿顿生力面的日子,也不愿意荷西去赚很多钱,然后搬去城里住,让他做一名工程师。

    “我跟他在一起,是我们最可贵的朴素的本质。”

    我相信她把她跟荷西美满的婚姻生活写出来,又是一本《浮生六记》。

    三毛

    为什么会取这样的笔名,我问,这几乎是所有读者关心的一件事。

    “三毛是一个最简单、通俗的名字,大毛、二毛,谁家都可能有。我要自己很平凡,同时,我也连带表明我的口袋只有三毛钱。”

    这一趟回国来,除了养病以外,她又重做了一次孩子,在父母亲的怀里。

    “我想我从来不会这样爱过他们。过去我对我母亲的爱只感到厌烦,很腻。现在再想起来,我觉得我已能领会、享受他们的爱的幸福,我完全了解他们对我的爱了。所以我在走的时候,我自己一定要控制得住,如果连这一点我都做不到,那么回到沙漠我一定很痛苦,所以我必要想得开,人的聚散本是无常的。”

    她的坚定、豪迈还留存了早年画那幅一片橙红时的胚胎;陈平她蜕变成三毛,可是那轮小太阳依然属于三毛,谁都可以感觉到她辐she的爱是如许动人。

飞——三毛作品的今昔

    固然三毛近年来一系列撒哈拉的故事很受各方瞩目、议论,但也正如她母亲所说:像捧明星一样,并不是好现象。

    默默一旁欣赏她,若欣赏自由翱翱的云雀,是一种适宜的欣赏态度。三毛在家信里如是表白:锋芒如果太露,便可能停笔,一年,或许十年……微雨的早晨,叩访她父母台北南京东路寓所。

    小型方正的客厅里,一组深色沙发井然对放,铺在正中的几何形图案地毯,洁净,略呈黯淡。靠墙一箱热带鱼,浮沉吸吐,远远望去,橙红的斑点,穿梭如流星。

    曾和三毛的双亲聚会过,很为他俩的淳厚正直留下印象——自然,也附加一份对三毛的关怀。此番访晤,是qíng谊的jiāo流与分享一位母亲的骄傲、欣慰。

    做母亲的,以一种娴静温婉的语气回忆女儿童年的点滴:三毛,不足月的孩子,从小便显得jīng灵、倔qiáng、任xing。话虽不多,却喜欢发问;喜欢书本、农作物,不爱洋娃娃、新衣裳。可以不哭不闹,默默独处。不允许童伴捏蚂蚁,苹果挂在树上,她问:是不是很痛苦?

    中学以前,一切尚称顺利,初二以后,由于理化数学成绩不好,加以健康影响,休学在家。为了弥补缺失,这一段时间,她利用时间自修国文、英文,并随huáng君壁学山水、邵幼轩习花鸟,继而参加五月画会。

    (客厅的三面墙上,正挂着那时期的作品。沙上并禽池上暝,一幅戏鸭图,透露相当练达的功力。另两幅雄jī与花鸟,雄飞从雌续林间,晴光淑气催huáng鸟;也绝不易看出是一个十几岁女孩的手笔。)

    几年过去,她想重返学校。经过文化学院院长批准,成为哲学系旁听生。结业后,得到西班牙马德里大学的入学许可,但几乎为了一份英文成绩单不得成行。马德里大学的进修结束后,转赴德国歌德书院,接受严格的语文训练,之后,放了线的风筝般,飞往美国。在芝加哥伊利诺法律图书馆做事,前前后后通过十二次美国公务员考试。两年后回国,在文化学院、家专、政工gān校执教。然后在“人生苦短,不喜欢平淡”的理由下辞去教职,又离开家园,重奔前程。这一去,是平沙万里的撒哈拉。

    她从沙漠寄来美丽làng漫的文章,仿佛,撒哈拉成为她写作生命的绿洲。

    事实上,她十四岁开始练习写作,十七岁正式投稿。早期作品中的晦涩与现今作品的开朗,截然两种鲜明对比。一九六二年十二月份发表在《现代文学》的作品:《惑》,描写自己病中迷失在《珍妮的画像》里的幻觉。天黑了,不敢开灯,蜷缩chuáng角,想隐藏在黑暗里。

    “是了,我是在逃避,在逃避什么呢?……好像在很久,以前不知道在什么世界里……我有那么一段被封锁的记忆(中略)……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些风啊!海啊!那些缥渺、yīn郁的歌声……”

    “珍妮和我的关系不是病,不是病,我明白的……(中略)一次又一次我跌落在那个虚无的世界里,在里面喘息、奔跑、找寻……找寻……奔跑……醒来时汗流满面,疲倦yù绝。”幻觉里,她矛盾不安,感到“失落的狂乱”、“被消失的痛苦”。而大病初愈后,忽然心血来cháo,提着画具出外写生,任凭母亲苦心劝阻。

    “我一下子哭了起来,我拚命捶着大门,发疯似的大喊:‘不要管我,让我去……让我去……讨厌……讨厌你们……’”

    这种qíng绪的表达,无疑是激烈纵qíng的。失学、病痛下的煎迫,亲qíng的关爱也成为心理上的负担了。

    《惑》是她成长期的作品,缺乏委婉申述的含蓄,充满忧郁悲伤的色彩。技巧是生涩的,心境的成长比起一般“正常步骤”生活中的同龄女孩,都要敏感、早熟。

    《月河》发表在次年十九卷第六期《皇冠》,描写一个叫林珊的女孩对感qíng的执着与憧憬。男孩叫沈,仅基于那份埋藏已久的感觉,第一次见面,林珊便痴qíng投注真爱。以现今的标准衡量,《月河》的构架带着为赋新词qiáng说愁的言qíng,不过,文中“我不要孤独,我不要做聪明人,我要爱,我要爱……即使爱把我毁了”的自白,也坦然流露一个年轻人率真的热qíng。

    和《月河》相类的,是她同年一月发表在《中央日报》的短篇《异乡之恋》。异乡之恋叙述一对陌生男女在异国相遇,他们相对坐了一日,仅有的一日,彼此却动心了,恐惧着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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