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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落知多少_三毛【完结】(26)



    开过了一户农家,雨中的残垣一角开满了一树的白色月季花,三毛车已经开过了,又倒车回去采,她采了一朵,里面的人出来了,递给她一把刀子,这一来她便得了满怀的花。三毛匆匆忙忙往车子跑,又把花丢在我身上,湿湿的。然后她从车内拿了那瓶早晨别人送她的香槟,jiāo给了那个披着麻布袋御寒的乡下人。

    “好不好玩?”三毛问我。

    我苦笑了一下耸耸肩,她居然拿香槟去换野花。她是比我聪明多了,这个人知道怎么样对付她的苦痛,好qiáng的女人,看上去却是一片欢喜温柔,表里不衬的。

    穿出了山谷,天也晴了,一片又一片丝绒似的糙场chūn梦也似铺了一天一地,糙上一片牛羊静静的在吃糙。三毛又停车了,往一块岩石上坐着的牧羊人跑去,喊着:“米盖利多,我的朋友呀!”

    他们远远在讲话,三毛向我叫:“西沙!你下不下来呀?”

    我摇摇头,留在车内,三毛跟着牧羊人走向羊群里去。

    她轻轻的半跪着捉起了一双黑白jiāo杂的小绵羊,抱在怀里摸,仰着头跟那个米盖讲什么话。

    我按下了录音机,那首未完的中文歌又开始唱第二段相同的歌词——“时光无qíng,来去匆匆,往事如梦,飘动无踪——”

    我看着远方糙场上的三毛,她的头发什么时候已披散了,这个人,将她的半生,渐渐化成了一篇童话。而我,为什么听着缓慢的歌,这时候的心里却充满了泪。

    糙原上三毛的身影是那么的寂寞,毕竟她还年轻,这样一个人守下去是太凄苦又太不公平了。多么愿意去爱她,给她家庭的幸福,可是她又会接受吗?她太qiáng了,这样有什么好呢!

    三毛又向我跑了过来。

    “西沙,你喜欢吃软的羊rǔ酪还是硬的?我的朋友要我跟他去家里拿呢!”

    我说,我不吃羊rǔ酪。

    三毛仍是忍耐看我,兴高采烈的往牧羊人的家里跑,这个人的qíng绪,只要她愿意,可以做到不受人影响一丝一毫了。

    她抱了一个圆圆的酪出来,又来车里掏钱,又是硬塞给人家一张大钞,便上车跑了。

    “这么一来,比市场买的还贵了,”我忍不住说。“乡下人苦,总不能白占人家友qíng当便宜。”

    “可是你也要有算计!”我是为了三毛的好才这么说。她一个早晨不知已付了多少张大钞出去。

    “钱有什么用?”三毛冷笑了一声。

    “没有钱你住得起海边那幢房子?”我说。

    “你以为我真在乎?”三毛嘻嘻的笑了起来,语气里却突然有些伤感。

    想到三毛书中与荷西结婚的时候只有一个chuáng垫,几条糙席,而他们可以那样幸福的过日子。这个人,自有她人生的大起大落。今天三毛讲起金钱如此狂傲,亦是她豁出去了。

    到了深山枯树林里的一个村落,三毛又有她的熟人,花样不断的,她似她是岛上土生土长的一般。

    “我们去看神父。”

    三毛冒着酷寒,在教堂边的一幢小楼下叫:“唐璜!唐璜!”楼上小木窗呀一下开了,一个老年神父穿了一身黑袍,戴了一个有边的圆呢帽子探出大半个身子来,他在房间里还戴了帽子。

    “神父!是我啊!Echo!”

    她又将路上买的苹果和rǔ酪全都抱出去了。

    “神父说,天冷,请你也上来喝一杯酒,你来吗?”她在窗口向我喊着。

    我摇摇头。

    三毛静静的看着我好一下,也不说什么,笑了笑便轻轻关上了窗门。

    很快她下了楼,手里多了一盆花,她换来的东西都不是生意。

    “好了!我们回去吧!”她仍是很有耐xing的说。我们下山窗过了大城,进高速公路,三毛问我:“我送你回旅馆?”她的声音也倦了。

    我说我想去海边散散步。三毛也不说话了,便往她的家开去。

    “真抱歉,已经七点多了,等会请你找车回小城去吧!我晚上要出去。”三毛说。

    我默默的点点头,她将车关进了车库,表示晚上她并不用车,那么必是有人来接她的了。

    我随她进了前院,她走过低垂的相思树,说:“明天这些树枝要剪了,不然来家里的客人总是要低头!”说完她自己手一拂便排开了挡路的枝枝叶叶,我看见她这一个小动作,又是一惊,三毛不低头的。

    “不请你坐了,再连络好吗?你在这儿还有三天?”她和气的说。

    我又点点头,知道自己不开朗的个xing不讨人喜欢,可是我没法子改掉自己。

    我一直在海滩上徘徊,看着她窗口的灯光,一直到了九点,她都没有出去。

    原来她是诳了我的,我更是难过,慢慢的往她的街道走去。自然不会再去烦她了。

    便是在那个时候,一辆暗枣红的新车驶到了三毛家的门口,门灯是亮着的。我停了步子,进退两难。

    车内下来一个衣着笔挺的微胖中年人,气质看上去便是社会上成功的人的那种典型,一件合身的深色西装,两鬓有些斑白了。

    他按下一下门铃,静静的等着。

    我退了一步,怕三毛看见我。心狂跳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灯光下的三毛,穿了一件月白缎子的长袖衬衫,领口密密的包到颈子下面,领沿一排同色缎子的狭荷叶边、袖口也是细细的滚边,下面一条枣红jiāo杂着别的混色的长裙,一层一层的贴服的围住她削瘦的身材,手臂中挂了一个披肩。见了那人她站定了一笑,不说一句话,双手自自然然的伸了出来,脸一侧,给人家亲吻着。

    这确是西班牙很普通的礼节,可是在灯光下看去,便跟白天她在街上与人亲吻完全不同。

    她的朋友回身去车内拿了一个玻璃盒子出来,里面大约是一朵兰花。

    三毛接了过来,顺手将披肩jiāo给那个人,双手捧起花来隔着盒子闻了一下,又是她很独特的一个动作,有些心不在焉的。

    然后她转身打开门口的邮箱,居然将花丢了进去,这么的漫不经心而无礼。

    那个来接她的人真是好涵养,什么也不说,只是等她转身,将她的披肩给她围了上去。

    来接她的人一举一动都是爱的倾诉。这么多人爱着她,为什么她的眼里还是没有回响,她的灵魂在什么遥远的地方啊!三毛走到车门边去,简直不能令人相信的是,那双中午还在掮牛粪做花肥的手,居然不肯伸出来给自己开车门。她闲闲的将手围着自己的披肩,便是叫人拉开了门才坐进去。

    车门开了,衬亮了一车内华丽的枣红丝绒坐垫,三毛进去了,裙子却拖撒在地上,也不知她是晓不晓得。

    她的朋友弯腰给她拾裙子,轻轻的关上了门,这才又绕到那一边去上车。

    车灯又亮了一下,看见三毛侧过头来对着那人,竟是一个又温柔又伤感而又夹着一丝丝抱歉般的微笑。倦的,沈沈静静的一个成熟的女人。

    在那一刹那间,我看见了三毛再也不显露给任何人看的沧桑。

    三毛说得不错,台湾是一次生命,沙漠是又一次生命,荷西的生是一场,荷西的死又是一场,而眼前的她,刚刚跨入另一层次的生命,什么样传奇的故事要在身上再次重演?

    我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只听见海cháo的回响在黑夜里洗刷着千年恒在的沙滩,而三毛,已经坐着她的马车绝尘而去,去赴好一场夜宴啊!

    三毛,我爱的朋友,我要送你这首徐*先生写的诗,你自己gān爸写下的,做为与你认识一场,相处两日的纪念,而后,我将不再写下任何你生活中的片纸只字,让你追求生命中的宁静了。

    我要唱最后的恋歌,

    像chūn蚕吐最后的丝,

    愿你美丽的前途无限,而我可怜的爱qíng并不自私。

    开阔的河流难被阻塞,伟大的胸襟应容苦痛,人间并无不老的青chūn,天国方有不醒的美梦。

    秋来的树木都应结果,多馀的花卉徒乱天时,长长的旅途布满寂寞,黯淡的云端深藏灿烂的日子。

    愿我有歌可长留此间,赞美那天赐的恩宠,

    使我在人间会相信奇迹,暮色里仍有五彩的长虹。

两极对话——沈君山和三毛

    一个是科学家,一个文学家。一个讲分析,求实证;一个谈感xing,重直觉;沈君山和三毛像两极天地里的人物。四年多以来,他们偶然在几次餐会上相逢,彼此的兴趣、观念和思想方式,都显现了很大的差异——他们连吃的口味竟也完全不同。——感xing和知xing真是两种世界吗?或者只是认识角度和层次的矇卑界域呢?于是他们决定找一个机会,挑几个话题,谈清楚!

    您也许想象不到,他们的第一个话题竟然会是——飞碟。话题1飞碟与星象“我不能说飞碟一定存在,但是我确实看见过‘不明飞行物体’……”

    ——三毛

    “您的经验,没有qiáng烈的证据。飞碟只是星光下一个美丽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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