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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水千山走遍_三毛【完结】(24)



    我不闹了,呆在走道上,这时车内的灯也熄了。“阿平,你坐下来——”米夏什么时候折好了我丢掉的蹦裘,轻轻的在拉我。

    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很快很开了。那边的大胡子走过来,在我面前的空位子上一靠,长叹口气,也不闹了。

    掏出一包半湿的火柴来,发抖的手,怎么样也点不着烟。“请问那里来的?”前面的那人问我。

    “中国,台湾,您呢?”我说。

    “阿根廷。”他向我要了一只烟,又说:“讲得一口西班牙话嘛!”

    “我先生是西班牙人。”

    明明是过去的事qíng,文法上却不知不觉的用现在式。长长的旅途中,头一回与陌生人讲出这句话来,一阵辛酸卡上了喉头。便沉默不说了。

    雨水哗哗的打着车厢,车内不再有任何声息,我们的车子过不了已经积水的公路桥,转往另一条小路向古斯各开去。清晨四点钟方才到达吉斯各。

    一个一个游客下车,到了我和米夏,导游挡住了路:“一万块!”

    “答应过你的,不会赖掉。”

    在他手中放下了两张大钞。

    “钱,不是人生的全部,这些话难道基督没有告诉过你吗?”我柔和的说。

    他头一低,没敢说什么。

    “回去好好休息吧!”米夏窘窘的说。

    “什么休息,现在去警察局,不迫到他们派车子再去接人,我们能休息吗?”我拖着步子,往警局的方向走过去。注:那一日的大水,失踪六百个老百姓,尸体找到的只有三十五具。

    掉在车站的那两百个游客,终被警方载回了古斯各。铁路中断,公路亦完全停了,那些留在玛丘毕丘山区中没有下来的旅人,在我已离开古斯各坐车下山去那斯加的时候,尚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附录 飞越纳斯加之线

    飞越纳斯加之线米夏小型飞机终于从崎岖不平的碎石跑道上起飞了,飞进沙漠的天空,早晨的空气清凉又gān慡。我心里在想:“又要飞了。”又飞了,不过,这一趟空中之旅就是不一样。自从三毛和我去年离开台湾,我们曾经飞过千山万水,飞越过成千上万各有悲欢离合的芸芸众生。

    每一次在飞机降落之后,我们刚刚才看清楚一片新土地,也才揭开这片土地的一点点秘密,不过,只有一点点。一个人穷毕生之力也不足以完全了解一个地方,包括我们自己的家乡在内。时间过的太快,我们还没准备妥当,就又要上飞机了。

    我坐在驾驶员的旁边,小飞机起飞的时候,他在胸前划十字,我心里就在想:“这一趟一定跟以前不一样。”他的举动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由于这趟旅程的终点充满了神秘色彩,驾驶员的举动倒很适合这种气氛。

    “纳斯加之线嘛!”三毛说。

    “什么线?”我回问三毛。在我们前往秘鲁途中,三毛问我知不知道这个有名的古迹。

    “我们马上就要到秘鲁了,难道你对南美洲最令人不解的谜竟然一无所知吗?”

    “我当然知道,每个人都知道,玛丘毕丘,印加帝国失落的古城,对不对?”

    “不对啦,那是一个废墟,是印加人过去居住的地方,唯一令人不解的是,他们为什么放弃了那个城市。我现在说的是一个直到今天都没有人能解开的谜。”

    “什么谜?”

    “你没有看过登尼背(VonDaniken)的书,还是根本没听说过他的书?”

    “谁的书?”我问。她每提一个问题,我就愈发觉得自己没知识。三毛看过不少杂书,她看西班牙文、德文书,当然还有中文书,虽然她自谦英文不行,但无损于她阅读英文作品。三毛不仅看书,而且过目不忘。

    她不仅看书过目不忘,她对看到的东西,吃过的东西,在那里吃,跟谁一起吃的,以及价钱多少,都有很好的记xing。有一天,她真令我大吃一惊,她能记得十一年前住在芝加哥时香肠卖多少钱,并且拿来跟利马市华埠香肠的价钱相比。

    在这次旅行中,我不只一次觉得自己像上笨瓜,这个中国女孩子总会问出一些我从未念过或记不得的事qíng。三毛像老师教笨学生一样,很有耐心地向我解释:“登尼肯是一个作家,他写了一本书,谈到我们这个世界上有些未解开的谜,他认为这些奥秘与地球以外的生命有关。”“我不是从他的书里第一次听说纳斯加之线,但是,我看了他的书以后,就很想到秘鲁观光,亲自看一看。”又说。飞机把我带到了纳斯加这个绿州小城的上空,“亲自看一看”这句话还在我的脑际回响。纳斯加座落在秘鲁南方的大沙漠中。

    从空中看,这个小城像一个绿色的岛,大片的荒漠一直伸展到地平线上的山脉,只有这一小片绿色。在我们的脚下,一天的作息刚刚开始。一个女人在井边洗她一头乌黑的长发,一座泥屋升起了袅袅炊烟。一对父子已经带着工具骑自行车上工了,母亲和儿媳妇留在家里。一屋又一屋,一街又一街,到处都有日常的活动。在我这趟飞行中,至少有一小段时间没有把我跟我熟悉的日常生活完全隔离。

    飞机飞过城中心的时候,我往下看那家旅馆,三毛想必还在chuáng上休息。

    “实在是不太对。”我觉得,“她才应该在飞机上,去看沙漠中的那些神秘的巨大图案,不该由我去。”我心里很难过,因为三毛竟不能去看这些神秘的古迹,她一直认为这些东西是南美洲比较重要,比较有趣的一景。说实在的,她已无法上飞机。在前往纳斯加途中,三毛开始晕车,因为长途公车在秘鲁崎岖的道路上行驶,颠得厉害。

    公车愈往前行,她晕得愈厉害。几个小时她都默默不语,一手按在头上,一手按着肚子,后来,她喘着气说:“我晕得好像要死了!”

    “我们下一站一定要下车!”

    “不行!”

    “但是,你病得很重,不能再走。”

    “没关系,我们一定要到纳斯加。”三毛很坚决地说。这是她典型的个xing。一旦她下定决心,什么事阻止不了她达到目标。

    经过大约五百公里的折磨,深夜里我们终于到了纳斯加。感谢上天,公车站附近有一家旅馆,我们住进去的时候,三毛已经十分虚弱了。

    “米夏,我告诉你,我真的病了。”我扶她进房间的时候,她很痛苦的说。

    “吃一点药,好好休息。”

    “明天我不能飞了。”三毛有气无力的说。“什么?”我简直不能相信刚才听到的话,我知道她累商了,身上有病痛,但是,我认识中的三毛不会就此罢手。“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今晚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谈。”

    “我不行。”

    “可是,你盼望了那么久,跑了那么远的路。”我表示不平。

    “别傻了,你今天已经看到我在公车上是什么样子。如果我坐那架小型飞机飞上天。我会晕死。”

    “我们能不能买些什么药来?”

    “以前试过所有这一类的药,没有一种管用。即使到兰屿,只坐很短时间的飞机,下飞机的时候我也快要死了。”“那你为什么要到纳斯加来,你明知纳斯加之线只有从空中才能看到?”

    “我以为我可以勉qiáng自己,可是,经过今天在公车上的qíng形以后,我知道我在空中支持不到五分钟。”三毛深深叹口气,“你走吧,让我休息!”

    飞机飞过旅馆上空,我希望她好好休养。我还是不相信她竟会放弃这个机会,不过,我知道,她一定达到了体力的极限,才会忍痛这样决定的。

    仰望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我不禁要问,上天何其不公,为什么世间一个意志最qiáng的女子,身子却经不起风霜。没有多久,我们已经离开纳斯加很远。我们还要在荒凉的沙漠上空再飞二十二公里,才能看到一个已经消失的文明所留下的巨大创作。

    “你是哪里人?”有人用西班牙话问我。一上飞机,我就专心在想缺席的三毛,还没留意到飞机上其他的人。

    我朝说话的人望去,看到驾驶员笑着跟我招呼。“美国人,”我用非常蹩脚的西班牙语回答,“你呢?”“我是秘鲁人,不过,我母亲是意大利人,我父亲是法国人。”

    我很想多问一些关于他的事qíng,无奈我的西班牙语已经技穷,只好笑笑,大家都没再说话。

    其他的座位上只有两个年轻人,他们用德语jiāo谈,虽然我是第三代的德裔美国人,可是,我对德语一窍不通。我觉得我跟他们有很大的距离,我像我与地面上的人相隔甚远,既然没有jiāo谈的对象,我就设想,如果是三毛,而不是我在飞机上,qíng况会有什么不同。

    她的西班牙语和德语都说得很好,她的聪明活泼会透过语言发散出来,让人如沐chūn风。任何人如果跟三毛聊过五分钟,一定会念念不忘。她讲话就像玫瑰在吐露芬芳。在这趟单独飞行之前,我体会不出如果没有我的老板娘,这趟南美之行就不够圆满。

    沙漠很快就越过了,在破晓的阳光中,展现出一片到处都是石头的不毛之地,有一种寂静的美。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我们的驾驶员说。他指向第一道线,我赶紧把照相机准备好。在我们底下,有一块绵延好几公里,至少有半公里宽的广大地区,看起来像飞机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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