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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满天_琼瑶【完结】(21)



    “你必须马上洗个热水澡,我再给你煮一碗姜汤喝,别弄得生病了,就惨了。”书培把毛巾搭在肩上,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他看著采芹忙忙碌碌的跑来跑去,烧开水,找生姜,切姜块,找红糖,煮姜汤……她那双白白嫩嫩、纤细修长的手指,经过两个月烧菜煮饭洗衣擦地的各种粗活,已经不再娇嫩了。他凝视她,她的头发也在滴水,一件白麻纱的衬衫,肩上全湿透了。他咽了一口口水,心里的怜惜和懊丧在jiāo递啃噬著他,他粗声的说了句:“你先去把自己弄弄gān,好不好?”

    她飞快的抬眼看看他,又低头去切生姜,笑著说:

    “我没关系,我根本没淋湿!”

    “你还没淋湿!”他低吼著,跑进厨房,他把菜刀从她手上抢下来,命令的说:“去换件gān衣服,再来弄!”

    “不行呀!”她焦灼的说:“你等不及呀,我不要你生病……”他重重的一跺脚,大声说:

    “我也不要你生病!”她看他一眼,叹口气。默默的放下了菜刀,她踮起脚尖,去吻他的嘴唇,低声说:“不要待我太好,我会恃宠而骄。”

    他心中掠过一阵痛楚。太好?待她太好?让她烧锅煮饭,叠被铺chuáng?而且,他又失去了他仅有的一个职业,本来过的就是三餐不继的日子,以后又该怎么办?他靠在墙边,默默不语,只是用怜惜的眼光,静静的瞅著她。这眼光充满了那么多的温柔和怜爱,竟使采芹快慰得要发抖了,她颤栗了一下,惊叹著:“你‘不可以’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你会把我看‘醉’了!”

    “傻丫头!”他轻叱著:“看你怎么会把你‘看醉’呢?我眼睛里又没有酒!”“有的!你有的!”她一叠连声的说:“你的眼光里永远有酒,好醇好醇的酒,你这样一个劲儿的看我,我就会醉了!”

    “傻东西!”他说著,心里甜甜的、酸酸的、软软的、苏苏的,说不出来的一种滋味。乔书培啊乔书培,他暗中叫著自己的名字,你何德何能,值得一个女孩对你如此深qíng的迷恋?“快去换衣服吧!”他故意粗著嗓音说,因为,他喉头又涌上了一个硬块。“是!”她应著,翩然的“飞”进了卧室。

    一会儿,她已经换好衣服跑出来了。于是,烧热水,煮姜汤,她忙了个不亦乐乎。烧了起码十壶水,才总算放满了一浴缸,他去洗了澡,擦gān了头发,穿上了一身gāngān净净的睡衣,又在她的坚持下,喝下了那碗又辣又烫的姜汤。然后,夜也深了,他拥被而坐,望著那躺在他身边的采芹,听著窗外的雨声淅沥。雷雨已经转成了小雨,仍然没停,滴滴答答的敲著窗子,风也很大,把雨点一阵阵的扫在玻璃窗上,发出簌簌飒飒的声响。书培坐在那儿,望著采芹。她并没有睡,仰躺在那儿,她睁著眼睛,也正静静的望著他。他用手指轻抚著她的头发,她的眉毛,她的鼻梁,和她那小小的嘴。他的眼光有些yīn郁,有些感伤,有些忧愁。她仔细的凝视他,试著去“读”他的思想。

    “你有心事。”她低声说:“告诉我!”

    他静默著。“为了你爸爸吗?”她问:“他昨天有信来,说什么?”

    他轻轻颤栗了一下,这是另一个烦恼。

    “他叫我暑假回去。”他说:“不过,这没问题,我已经写信告诉他,我暑假要留在台北打工,可能回去看他几天,我再赶回来。”“他──会同意吗?”她担心的。

    “是的,他会同意。”他很有把握的说:“他一直认为我的前途在台北。何况……”他咽住了。

    “何况什么?”她问。何况他以为有个女孩正系住了他的心,那个女孩不叫殷采芹,这话是说不出口的。他咬咬牙,沉默著。

    她小心的看他,他眼里的yīn霾使她寒颤。

    “对不起。”她轻声说。

    “什么事qíng对不起?”他蹙著眉问。

    “我拖累了你,让你为难,让你烦恼。我知道……你爸爸是不会接受我的。”她悲哀的说。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们别谈这问题好不好?”他说:“我爸爸迟早要接受你的,这是以后的问题。我们目前的困难已经够多了,先别去管以后吧!”“目前的困难?”她怔了怔,有点窒息。“发生了什么事?关于我的吗?”她的嘴唇有些发白,在她心底,一直有个隐忧在潜伏著。“是不是……有人……有人要找你麻烦?”她从chuáng上坐了起来,睁大了眼睛,恐惧而担忧的凝视著他。

    “哦,没有,别胡思乱想!”他慌忙说,试著对她微笑。“是我的问题!今天我才发现,我是个很无能,很无用,很不会应付这个社会的人!”他四面找寻,有些烦躁:“家里有香烟吗?”她用她那温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她那小手竟带著莫大的稳定力量。“你明知道家里没有烟。”她说,注视著他的眼睛,静静的、低低的、温柔的问:“你失去了那个家教,是吗?你不gān了,是吗?”“噢!”他怔了怔,瞪著她:“你怎么知道?”

    “唉!”她如释重负的轻叹一声,居然笑了。她抱住了他的腰,把面颊依偎在他胸膛上。“我应该早就猜到了,你提前回家就代表一切了,你是从不会迟到早退的。哎,我真高兴你不做了!”“你真高兴?”他困惑的问:“我失去了唯一仅有的职业,你真高兴?”她仰头看他,眼里流动著光华。

    “你是个艺术家,你不是那两个顽童的伺候者,他们不值得你每星期làng费三个晚上!我真高兴你不做了,每次想到你在那儿受气,我就心都绞起来了!”

    他用手轻抚她的头发。

    “你永远看不见我的缺点吗?”他问。“你没有缺点!”她热烈的喊,一心一意的。“你是十全十美的!”“你是傻瓜!”他说。“好吧,那两个顽童不值得我làng费时间,明天,我再去进行别的家教,说不定我运气好,会碰到一个学画的孩子。”她凝视他,蠕动著嘴唇,yù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他问:“说吧!”

    “你……有没有想过,”她小心翼翼的开了口:“或者,应该我去找一个工作,反正,我现在又没念书,在家也是闲著。”

    “你?”他皱皱眉。“你能找什么工作?你没有学历又没资历。”“我什么都可以做,例如餐馆的女招待,店员……”

    “不行!”他粗声说:“少糟蹋你自己了!我不过是伺候两个孩子,你居然想去伺候全台北的人了!那样的话,还不如我去当家教!”“你不要固执,好不好?”她柔声说,请求的,婉转的。“当女招待也没什么委屈,我会……”

    “不行!”他恼怒的打断了她。“学校对面那家冰果店就有位女招待,我们学校的男生专门吃她豆腐!你以为女招待好当吗?不行不行,”他拚命摇头:“咱们免谈!告诉你吧,我是个很固执、很自私、很守旧的丈夫!”

    她轻轻的叹口气。“那么,”她忽然眼睛一亮:“如果我去弹钢琴呢?去教小孩子弹钢琴呢?去什么幼稚园或音乐社教琴呢?”

    “那──我可以同意。”他说,笑了。“你找不到的,不会有那么好的机会。”“我总可以试一试呀!”

    “好,”他说:“明天起,你去试你的工作,我去找工作,是给了她一个莫大的恩惠似的。他搂著她,凝视著她那闪亮的眼睛,那崇拜的眼神,和那一心一意的爱与奉献,他心中就被她那份柔qíng给充满了。他捧著她的脸,深深的吻她,低低的,喃喃的说:“克死迷死!”她惊奇的看他。“你在说什么怪话?”“不是怪话,是必修科!”

    “必修科?”“人生的必修科!”他再吻她,听著窗外的雨声,那雨清脆的敲著窗玻璃,像采芹最爱唱的那支又轻柔又甜蜜的歌;但愿天不老,但愿长相守,但愿心相许,但愿人长久!

第二十章

    天气一下子就热起来了,太阳像一个火球,带著烧灼般的热力,从早到晚的烤著大地。即使晚上,太阳下了山,那地上蒸发的热气,仍然窒息得人透不过气来。

    这天,在校园里,乔书培和陈樵几乎吵了一架。这些日子来,乔书培的火气都大得很,脾气bào躁而易怒。他自己也觉得,他像一座马上就要爆发的活火山,那些积压已久的压力和郁闷,像蠢蠢yù动的岩浆般,在他体内翻腾起伏,随时等候著机会要冲出体外。和陈樵的争执,仍然起因在找工作上。

    “我告诉你一个原则,”陈樵用教训的口吻,直率的说:“你永远不要在家长面前责备他们的子女,每个家长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是世界上最好的,你只能顺著他们的心理去夸奖孩子,把功课不好推在教育制度啦、孩子的兴趣不合啦……”

    “这简直是在玩政治嘛,”书培吼了起来:“原来你是这样当家教的,怪不得你受欢迎,你根本不像学艺术的人,你该转系去念政治或者是外jiāo!”

    “你用不著气呼呼的讽刺我,”陈樵瞪著他:“我玩政治手段也好,我玩外jiāo手腕也好,我始终有两个家教,你呢,你却一个也找不著!我告诉你,现在这个社会,是‘适者生存’,这个‘适’字,就是叫你去适应!不止适应家长,还要去适应你的学生!”“适应的另一个解释,就是‘讨好’,是吗?”

    “随你怎么解释,你的目的是要有工作,要赚钱,别人不会把钞票白送给你!”“用‘讨好’的方式去赚钱,是当‘家教’呢?还是当‘小丑’?”书培直视著陈樵,慢慢的摇头:“陈樵,我真为你悲哀!这社会像个锉子,把你的棱角都磨圆了!”

    “你为我悲哀?”陈樵的脸涨红了,脖子也粗了,声音也大了。“我还为你悲哀呢!什么工作都找不到,教两个中学生你都教不了!欠一屁股债,吃饭的钱都没有!你骄傲,你自负,你不当小丑,你不讨好别人,但是,乔书培,你还是要吃饭,还是要生活,别人住宿舍,你老兄要租房子住,别人在学校吃包饭,你老兄要自己开,伙别人jiāo免费的女朋友,你老兄居然要‘金屋藏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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