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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花_琼瑶【完结】(35)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qíng意。

    也是头一次,我懂得了真正爱qíng的滋味。

    我的失魂落魄瞒不过林校长,一天,她看着我端着饭碗发呆,笑着说:“忆湄,菜不合你的口味吗?”

    “噢!”我猝然醒觉:“不,很好。”我连扒两口饭,伸长脖子咽下去。“忆湄,告诉我,”林校长的手越过饭桌,握住了我。“你遭遇了一些什么?”放下饭碗,泪水夺眶而出,我站起身来,奔出了房子。

    一天又一天,我慢慢的醒悟,我必须面对现实,拿出勇气来生活了。早上,我围上围裙,到厨房去帮林校长弄早餐,然后,到院子里去喂jī。撒下一把米,看着那些各种颜色的jī从四处跑来,小小的脑袋啄食着米粒,我心头稍稍欢快了一些。生命,是可喜的,虽然我这条生命正在愁苦中,但我仍然爱其他的小生命。喂完了jī,又到校园中,低年级的校园里,有一个大的铁丝笼子,里面畜养着十几只小白兔。我和它们每一只都是好朋友,拿着一大把青菜和胡萝卜,我送到它们的嘴边,望着它们争先恐后的抢食。蹲在地上,我抚摸着它们的背脊,和它们低低的说话。有一只离群独居,不肯吃东西,我摸摸它的额,似乎比一般兔子的体温高,病了么?我怜惜的把它抱了起来,向林校长的家里走。对于小动物的病,我有个偏方,曾经百试不慡。是不管什么病,都喂它半包鹧鸪菜。抱着兔子,系着围裙,我慢吞吞的向前走去,到了林校长家的门口,看到林校长最小的一双儿女,正在争论着什么。“是海盗!”一个说。“不是,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可能是个杀人犯。”

    “不是,是海盗,海盗都是这个样子的,电影上我看过!”“我也看过电影,囚犯都是那个样子的!”

    “我告诉你是海盗!”“我告诉你是囚犯!”“打赌!睹三颗弹珠!”

    “好!等下我们问妈妈!”

    我站住,在冬日的阳光下,望着那两个争执着的孩子。当孩子真好,不是吗?无忧无虑,无愁无怨。兔子在我怀中蠕动,我拍抚着它,安慰的说:

    “别急,小兔子,马上弄药给你吃。”

    有一片yīn影罩了过来,我低着头,可以看到有个人影由远处移近。然后,我望见一双穿着皮鞋的脚,鞋面上积着灰尘。深灰色的西服裤,裤管瘦而长。目光慢慢向上抬,西服上衣,敞开的领口,没有系领带,方方正正的下巴……我的眼光和他的接触了。他站在那儿,静静的望着我,眼睛深邃闪烁。我们彼此对望着,谁也不开口,时间慢慢的消失,云遮住了太阳,又放开了它。他一直显得那样安详自如,只是脸色有些反常的苍白。终于,他先开了口:

    “好吗?忆湄?”我点点头,喃喃的不知说了些什么。

    他伸过手来,轻触我怀里的兔子,他的手指神经质的颤抖着。“它怎么了?”他问。“病了,大概是感冒。”我说。

    他的手指从兔子身上滑到我的手背上,一把抓紧了我,他颤栗的喊:“忆湄!总算找到了你。”

    我闭上眼睛,一阵天眩地转,泪珠沿着面颊滚落。好半天,我无法说话,也无法移动,只有泪水无拘束的泊滥奔流。于是,我觉得他拉住了我,又用手环住了我的腰,他的声音清晰而痛楚的在我身边响着:

    “忆湄,你怎么那样傻?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走掉?你使整个罗家都翻了天,你知道吗?现在,都好了,是不是?我们来接你回去。别哭了,来吧!”

    我仍然在哭,除了哭,我似乎不会做任何的事qíng了。中□拥住了我,拍着我的肩膀,试着要稳定我激动的qíng绪。而我,把额头抵在他宽辟的肩膀上,哭了个肝肠寸断。好不容易,我的哭声低微了。中□托起我的下巴,像对待一个小娃娃一般,帮我擦着眼泪。接着,我听到林校长的小女儿拍着手喊:“看啊!孟姐姐,不害羞,女生爱男生!女生爱男生!”

    推开中□,我看看他,又看看那拍着手的孩子,忍不住又挂着眼泪笑了。中□注视着我,也笑了。于是,我忽然听到一个人大踏步走近的声音,同时,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抬起了头,看到的是罗教授须发蓬篷的脸,和灼灼bī人的眼睛:“好呀,”他夸张的嚷着:“忆湄!你逃学逃到这里来了!也怪我平常太粗心,只知道你以前住的地方是个小学校,也不知道住址,这一下,把全高雄市的小学校都翻遍了,才把你翻出来!好!现在乖乖的跟我回去!”

    “我……我……”我嗫嚅着。“你还有什么鬼意见?”罗教授咆哮的喊:“你就是有什么不高兴,在家里吵一顿,骂一顿都可以,gān嘛一个人跑掉?台湾那么多人口,那么大地方,让我到哪里去找你?这不是给人出难题吗?你走了不要紧,家里人翻马仰,中□怪我不该打你一巴掌,其实,鬼才知道你挨了一掌就会跑掉!嘉嘉满屋子跑上跑下的找你,结果突发奇想,以为你藏在抽屉里,把所有的抽屉打开来找,翻得乱七八糟。皓皓也跟我吵……现在,好了,你赶快跟我回去吧!还有你那只鬼猫,不声不响的在我放卷宗的抽屉里做了窝,啃了一抽屉的鱼骨头……这些,只有你回去处理……”

    “什么?”我惊喜jiāo集的大叫:“小波,它回来了吗?”

    “回来!”罗教授叫:“它几时失踪过?失踪的是你!现在,别多说了!走吧!看能赶得上几点钟的火车!”

    我犹豫着,一转头,我看到含笑站在一边的林校长。她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臂,带着个了解的笑容说:

    “去吧,忆湄,罗教授都跟我讲过了。回去吧!忆湄,好好念书!好好考上大学!”

    我仍然在犹豫,罗教授拉着我的手腕就向校门口走。他的手碰到了我怀里的小兔子,他吃惊的叫:

    “天哪,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小兔子,它在生病。”我说,举起兔子来:“我可以带它一起走吗?”我问。“噢,噢,……”罗教授的眼珠奇异的转动着,从他的大鼻孔里吸着气:“好吧!带它走!我看,家里该为你辟一个动物园呢!”

    我欢呼了一声,多日来的烦恼忧愁和悲哀都在一瞬间飞走了。把小兔子jiāo到中□手里,我说:

    “帮我抱一抱!”就转身冲进屋里,去收拾我的箱子。

    提着箱子,我走了出来,林校长过来和我握别,含蓄的笑着说:“下次,你再来的时候,希望不再是私逃的了。”

    我望着林校长,有些依依不舍。罗教授已经不耐的抓耳挠腮了。我们向校门口走去,林校长的两个孩子推来推去的低声说着:“你去问!”一个说。“你去问!”另一个说。

    “他们在做什么鬼?”罗教授问。

    我望着罗教授毛发篷篷的脸,猛悟的大笑了起来,罗教授皱眉叫:“笑什么?你?”“笑他们!”我说:“他们想证实对你的猜测,不知道你是海盗呢?还是囚犯?”中□也笑了起来,林校长也笑了,罗教授瞪着眼睛,竭力把脸色放得严肃,却在喉咙中希奇古怪的诅咒。我们就在笑声中,诅咒声中,孩子的起哄中,走出了大门。

    两小时后,我、中□、和罗教授都在北上的火车中了。

    火车向前疾驰而去,抛不了树木、原野、村庄和城市。我和中□并排坐着,罗教授坐在我们的对面。小兔子用个小铁丝笼装着,放在座位下面。一路上,我们都十分沉默,中□似乎有许多话要对我说,碍于罗教授,只能默然不语。罗教授蹙着眉,瞪视着车窗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呢?车子越接近目的地,我就感到越惶惑。我出走了一次,又回来了!事实上,我出走时所想逃避的种种问题仍然存在,回来之后,我又将面对它们,一切qíng形不会好转,问题依旧没有解决。我,该怎么办?车子过了台中,过了新竹,一站又一站,台北渐渐近了。车窗外早已一片黑暗,远处几点灯火在夜色里闪烁,一会儿就被车子抛下了。新的灯火又重新出现。我凝视着那旷野里的灯光,茫然的想着,那些有灯光的地方,是不是都有人居住?这些人又都是如何生活着的?是不是也有像我这么多的烦恼和困惑?车子过了竹北,又过了桃园,中□在椅子上不安的欠动着身子,我侧过头去看他,他的神色有些奇怪。终于,他咳了一声,突然说:“罗教授!”罗教授似乎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瞪视着中□。

    “罗教授,”中□说:“我有几句话要和您说,在车子没到台北之前,我想先和您讲清楚,”他看了我一眼,暗中伸过手来握紧了我的手。“我想和忆湄到台北后就宣布订婚,同时,我预备负担起忆湄的生活。我已经帮她租妥了一间屋子……”“你是什么意思?”罗教授满脸的须发虬结起来了,眼光凶恶的瞪着中□。“我的意思是——”中□镇定而坚决的说,丝毫没有被罗教授的凶样所折倒。“忆湄到台北之后,不回你的家,我已对她另有安排。”“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安排忆湄?”罗教授低沉的吼着,眼光更加凶恶了:“荒谬!荒谬透顶!”

    “我是忆湄的未婚夫!”中□紧握了我一下,挺了挺背脊:“我一定要安排她的生活!罗教授,她在罗宅太不安全!”

    “太不安全?”罗教授的眼珠几乎突了出来:“谁会吃掉她?”“我怎么知道!”中□说:“最起码,她在罗宅并不快乐,罗教授,您不能再bī走她一次!”

    “我没有要bī走她!”罗教授叫。

    “事实上,罗宅的每一个人都在bī她!”中□说,深深的盯着罗教授。“罗教授,”他一字一字的说:“忆湄是您的什么人?”慢慢的,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罗教授。“这张照片里的人又是谁?”

    我对那照片瞟了一眼,是那张皑皑的婴儿照!我诧异的望望中□,又望望罗教授。我不知道中□在玩什么花样,但,罗教授却显然被触怒了,他的眼珠狂bào的转动着,须发怒张,握着那张照片,他的手发着抖。好半天,才从喉咙里迸出一句话来:“中□,你以为你有权去窥探一个家庭的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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