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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烟翠_琼瑶【完结】(27)



    那时我正坐在书桌前面,桌上放着我那本“幽篁小筑星星点点”,我满怀洋溢着过多的感qíng,急于想发泄。“我要写一点东西,”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写一点东西。”但是,我不知道写些什么好,我胸腔里涨满了热qíng,却无法将它们组织成文句。凌云推开门走了进来,微笑着说:

    “看看我绣的枕头套,好看吗?”

    她把枕套铺平在我的桌子上,那jú花绣得栩栩如生,这提醒我许多几乎忘怀的事,枕套、jú花、韦白!我依稀记起韦白伫立在竹林之外,记起某夜我在窗前看到的黑影,记起他痛楚烧灼的眼神……。我曾想帮助他们,不是吗?但我如何帮助呢?“非常好看,”我由衷的说:“韦白一定会喜欢。”“他最爱jú花,”凌云说,笑吟吟的坐在我的桌边,开始fèng制枕套的木耳边。“只要把边弄好,这枕套就算完工了,我本来想做一对,但是韦白说,何必呢?他念了两句诗,是什么残灯,什么孤眠的……”

    “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我接口说。

    “对了,就是这两句,”凌云停住了针,面色无限哀楚,接着就长叹了一声说:“他多么寂寞呀!”

    我凝视着她,她又回到她的针线上,低垂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下一圈弧形的yīn影,她抽针引线的手指纤巧而稳定。我佩服她的镇静,难道她已经认了命,就预备永远和韦白这样不生不死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下去吗?

    “我在这儿做什线不会打扰你吧?”她低着头说。

    “当然不会。”我说,出神的望着她额前的一圈刘海和她白皙的后颈。章伯伯会让她嫁给韦白吗?我看希望不大,但是,他们不是一直很欣赏韦白吗?即使韦白比凌云大了二十几岁,不过,爱qíng是没有年龄的限制的!或者他们竟会同意呢!如果我是凌云或韦白,我要公开这件事,经过争取总比根本不争取好!尤其韦白,他是个男子汉,他更该拿出勇气来争取。“咏薇,”她静静的开了口:“你会成为我的嫂嫂吗?”

    “噢!”我怔了怔,不禁脸红了。“我给你作伴吧!”我含混的说。“你会没时间陪我了!”她笑得十分可爱。“我二哥是个难缠的人,是吗?”她歪着头沉思了一会儿:“妈妈爸爸希望你和大哥好,你却和二哥好了,人生的感qíng就是这样奇妙,对不?像我——”她忽然咽住了。

    “像你怎么?”我追问。

    她摇摇头,加紧了抽针引线,低声的说了一句:

    “你是知道的吧,何必要我说呢?”

    我咬了咬嘴唇,她的脸色黯淡了,一层无可奈何的凄凉浮上了她的脸,她看来那样柔肠百折,和楚楚可人!我实在按捺不住了:“你为什么不把一切告诉你母亲?”

    “我不敢,”她轻声说:“告诉了又有什么用呢?”

    “那么,韦白应该告诉!”我大声说:“他应该拿出男子汉的勇气来,永远低声叹气和哀毁自伤又不能解决问题,我实在不同意……”“韦白!”她惊喊,迅速的抬起头来瞪着我,那对大眼睛张得那么大,盛满了惊愕和诧异:“咏薇,你在说些什么呀?”

    “我说韦白,”我说,有些生气的瞪着她:“你不必做出那副吃惊的样子来,你也明白我是了解你们的!”

    “可是——可是——”她嗫嗫嚅嚅的说:“可是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你和韦白的恋爱,你们应该拿出勇气来面对现实,不该继续痛苦下去!”我忍耐的说。

    “我和韦白恋爱?”她大大的吸了一口气,直愣愣的瞪着我。“咏薇,你一定疯了!”

    “我没有疯,”我懊恼的说:“你才疯了!”

    “是么?”她不胜困惑的样子,微微的蹙拢了眉头:“但是,我从没有爱过韦白呀!”

    这下轮到我来瞪大眼睛了,因为她那坦白而天真的脸上不可能有丝毫隐秘,那困惑的表qíng也绝非伪装。我坐直了身子,有些不信任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你从没爱过韦白?”

    “当然,”她认真的说:“我很尊敬他,因为他是个学者,我也很同qíng他,因为他无亲无故,孤独寂寞,可是,这种感qíng不是爱qíng呀!是吗?”“可是,”我非常懊恼,而且被弄糊涂了。“你说过你爱着一个人,你又帮韦白绣枕头什么的……”

    “我爱着的不是韦白呀!”她美丽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帮韦白绣枕头是因为没人帮他做呀,你知道我喜欢做针线,家里的桌布被单枕头套都是我做的……”她顿了顿,就“噢”了一声说:“噢,咏薇,你想到哪儿去了!韦白距离我那么远,他说的话十句有八句是我不懂的,我是像敬重一个长辈一样尊敬他的,他也完全把我当小女孩看待,你怎么会以为我们在恋爱呢?”看样子我是完完全全的错误了,借鸽子传纸条的另有其人,我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凌云只是个纯洁的小女孩,她和韦白真的无一丝相同之处,凭什么我会认为他们彼此相吸引呢?可是,韦白为什么那样凄苦的瞻望着青青农场?不是为了凌云?那么是为了谁?我注视着窗外的月色和竹影,呆呆的出神。忽然,像灵光一闪,我想明白了,为什么我总认为韦白爱着一个人,或者他一无所爱?只是青青农场的一团和气,使他留恋,也使他触景伤怀。我真像凌风所说的,未免太爱编织故事了,竟以为我所接触的每一个人,都是小说中的角色!还一厢qíng愿的想撮合凌云和韦白,岂不可笑!

    “那么,”我收回眼光,困惑的看着凌云:“你所爱的那个人又是谁呢?”她垂下眼帘,脸颊涌上一片红cháo。

    “你真的不知道?”她低低的问。

    “当然,你看我犯了多大的错误,我一直当作是韦白呢!”我说,心底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话:“不但如此,我还以为自己稚嫩的qíng感受了伤,对你着着实实的吃了一阵醋呢!”

    “那是——”她望着我,眼中秋波流转,虽然没喝过酒,却醉意盎然。“是——余亚南!”

    余亚南!我早该猜到!那个眼睛里有梦的年轻艺术家!不过,这里面有些不对头,有什么地方错了?余亚南和凌云,他们是很好的一对吗?余亚南,余亚南?我锁起了眉,那是个很痴qíng的人吗?“怎么?”凌云担心的说:“有什么不对?”

    “没有,”我支吾着。“只是——他很爱你吗?”

    “我想是的,”凌云嗫嚅的说:“他是个艺术家,你知道,他正在找寻他的艺术方向,在这个时代,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并不多,抛弃了都市的物质繁荣,肯安于农村的贫贱,”她的眼睛闪着光:“你不觉得他是个杰出的人物吗?”

    “唔——”我喃喃的说:“或者是的,谁知道呢?”

    “你好像并不太欣赏他。”凌云敏感的望着我。

    “不是,”我说:“只是杰出两个字太难下定义,没有人能够评定别人杰出还是不杰出,这又不像身高体重一样可以量出来。”“咏薇,你不是以成败论英雄吧?”她盯着我。

    “当然不,”我说:“只要他肯努力,成名不成名完全没关系,一个对艺术有狂热的人,不见得会对名望有狂热,不过,据我看来,你那个余亚南并非不关心名利呢!”我停了停,“凌云,他爱你到什么程度呢?”

    “他说我是他的灵感,就像珍妮的画像那个电影中的珍妮一样,是他的珍妮。对一个艺术家来讲,这不就是最好的表示了吗?”我怔了怔,灵感?珍妮?这和大雨、森林似乎有点关系,难道他不会用别的词句来示爱吗?而且,他的灵感未免太多了一些,有这么多灵感,为什么还画不出一张画来?我用手托住下巴,凝视着凌云说:

    “或者,他还说你是他的光,你吸引他,他要为你画一张像,以天空森林什么的为背景……”

    “真的,你怎么知道?”凌云天真而兴奋的望着我。

    “那还会是一张国际艺术沙龙入选的佳作呢!”我低声自语,又提高了声音,严肃的说:“凌云,告诉我吧,你真的很爱他?”“噢!”她发出一声热qíng的低唤,抛下手中的针线,抓住了我的手,用激动的声音说:“咏薇,你别笑我,我简直为他发狂,我可以为他死。”我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战。

    “怎么?咏薇?”她惊觉的问。

    “没什么,”我咬咬嘴唇:“凌云,既然你爱他,他也爱你,为什么他不向你的父母提出来?这是一件很好的事呀!恋爱并不可羞,你们何苦严严的守秘呢?”

    “哦,不!”凌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用一对凄苦而热qíng的眸子望着我:“你不了解,咏薇,你不了解余亚南。”

    “或者我比你了解得更多呢!”我低低的叽咕了一句,说:“我不了解他什么?”“他是不要婚姻的,”凌云解释的说:“他是个艺术家,他的第一生命是艺术,婚姻对于艺术家完全不合适,他要流làng,要飘泊,要四海为家,他不要妻子和儿女,不要感qíng的桎梏和生活的负担,你懂吗?”

    “他这样对你说的?”我问。

    “是的,他是个忠于自己的人,他怎么想,他就怎么说,他从不掩饰自己。”“他忠于自己?”我有些气愤的说:“忠于他自己的不负责任吗?”“你不懂,”凌云热烈的为他辩白:“他不想欺骗我,才把他的想法告诉我,他说,如果我嫁给他,他会慢慢的怨愤生活,不满家庭,那么,我们会痛苦,会吵架,甚至于离婚,那还不如只恋爱而不结婚。就永远可以保持恋爱的美丽,不会让这段感qíng成为丑陋。”“他的爱qíng是这样经不起考验?”我问:“而你还相信他的爱qíng?”“爱qíng对于他不是惟一的事,你知道,”她热心的说:“他将更忠于他的艺术!”“艺术!艺术!艺术!”我喊,“这真是太美丽的藉口!我从没有听说过艺术和婚姻是不能并存的!惟一的解释是他根本不爱你,或者是不够爱你,我告诉你,凌云,”我俯向她,加qiáng语气说:“如果你真是他的灵感,失去了你,他就也失去了艺术,你明白吗?如果他真爱你,你就是他的生命,也就是他的艺术!你懂吗?”她对我困惑的摇头,勉qiáng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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