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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散两依依_琼瑶【完结】(20)



    她不再看屋内其他的人,就转身上楼去拿箱子。全房间没有一个人再说话,也没有人拦阻她。她上了楼,胡乱的把箱子扣好,换掉了睡衣。再抱起地毯上的尼尼,拎着箱子下楼,发现全屋子的人仍然呆在那儿,好像被催眠了似的。她往门口走去,回头再看了一眼。

    “再见!”她说。“等一会儿!”可慧叫,扑了过来,由于扑得太急,又没注意自己的脚伤,她一跤就摔了下去。文牧本能的扶住了她,她呻吟着,爬起来,完全不顾自己的伤痛,她半跳半爬的跑过去,拉住了盼云的衣襟,盼云回头看她,她满脸泪痕láng藉。“小婶婶,”她抽噎着说:“不管你做了什么,或没有做什么,我都抱歉。我没有安心要大叫,我只是饿了,想下楼找东西吃……”“不用解释,”她平静的说,箱子放在脚边,尼尼在她怀中发抖,她用手指怜惜的抹去可慧颊上的泪痕。“不用解释!我没有怪你!”“可是,我怪我自己!”她恨恨的说,掉着眼泪。“我害你这样子离开,不不,”她急急的说:“你不要走,小婶婶,你不要走!”“可慧!”翠薇厉声喊。

    “放心!”盼云抬头对翠薇笑了笑。“我不会为可慧这几句话就留下,这屋里,”她四面张望,连何妈都被惊醒了,躲在厨房门口偷看。“似乎没有什么力量再让我留下了。”她再看可慧,可慧那含泪的眼睛,那歉疚的神qíng,那依依不舍的模样,以及那份说不出口的焦灼……都引起她内心仅余的一抹依恋。她用手轻抚着她的面颊,她低低的说:“别哭,可慧,我走了,只有对你好。以后──要活得快快乐乐的,你──

    一直那么好,不止自己充满活力,还把活力散播给周围每一个人。可慧,坚qiáng一点,你这么善良,我相信你会掌握住你的幸福。”可慧仍然死命攥住她的衣襟,由于母亲在场,她苦于无法说话,她喉中哽塞着,眼睛痴痴的看着盼云,手指攥得牢牢的。盼云用手掰开她的手指,对她安慰的低语:

    “傻孩子,又不是生离死别,怎么这样想不通呢?你只要想我,需要我,随时打电话给我!”

    可慧悄悄点头,无可奈何的放开了手。

    盼云拎起箱子,听到奶奶在叫:

    “文牧,去给盼云叫辆车!送她出去!”

    怎么?还派文牧工作啊?盼云回头看了奶奶一眼,奶奶那白发的头很尊严的昂着,那老眼并不昏花。她和奶奶很快的jiāo换了一个注视,心里有几分明白,奶奶并不昏庸,奶奶也不老迈,但是,奶奶很jīng明很果断,很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家庭。她走出了大门,花园里,一棵芭蕉树被风chuī得簌簌瑟瑟响。天上有几颗寥寥落落的寒星。风扑面而来,已带着深秋的凉意,她本能的瑟缩了一下,怎么天气一下子就变冷了?穿过花园,打开大门,文牧始终一语不发,到了门外,她很快的拦到一辆计程车。“盼云,”他急促的说:“抱歉。”

    她打开车门,很快的上了车,仍然没有再说话。车子驶向黑夜的街头,她望着车窗外面,双手紧抱着尼尼,到这时,才隐隐感到那种深夜里被放逐的滋味。放逐!是的,她已经被婚姻、爱qíng、家庭……统统放逐了。她把面颊又习惯xing的深埋在尼尼的长毛中。

第八章

    高寒第二天晚上,就知道盼云搬出钟家了。

    在钟家的客厅里,只有可慧和高寒两个。大家都很识相,高寒一来,全家都避开了。可慧腻在高寒怀里,脑袋半枕着高寒的膝,小脸蛋上一副惨兮兮的模样。她已经把经过qíng形很简单的告诉了高寒,再加上了她自己的自怨自艾和懊恼。

    “我真不懂,我开门关门,跳呀跳的跑出来,声音够大了,他们怎么会听不到?我也不好,明明听到有人在哭,我还去开灯,弄得全家天翻地覆,jī犬不宁。小婶婶走了,妈妈哭了一夜,到现在也不跟爸爸说话,奶奶也生气……哎,”她转了转眼珠,看着高寒:“你猜怎么,奶奶并不怪爸爸,天下的母亲好自私呵,儿子总是自己的好,她反而骂妈妈不懂事,不了解男人,不会拴住丈夫……气得妈妈哭得死去活来!”

    高寒愕然的听着这一切,脑子里昏昏然的像被浇了一锅烧热的蜡,把所有的思想都烫伤了而且凝固了。好半天,他根本弄不清可慧在说些什么,然后,他懂了。坐在那儿,他双手撑着下巴,苦苦思索,苦苦回忆,苦苦分析……他不动也不说话。可慧却仍然在唉声叹气。

    “其实,也不能怪小婶婶,她和我小叔的感qíng那么好,结婚两个月小叔就死了,那时,小婶婶才二十一岁,我爸当时就说:她等于还是个孩子!我想,我爸一开始就喜欢她!其实,一个男人要爱上小婶婶是很自然的啊,你说是不是?她那么美,那么年轻,那么忧忧郁郁文文弱弱的。又会弹钢琴,又很有才气……哎!你知道吗?我同qíng爸爸和小婶婶。怪不得,这些日子来,我总觉得小婶婶有心事,总觉得她好不对劲,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高寒瞪着可慧。“你爸怎么说?”他闷声问。

    “爸爸呀!”可慧摇摇头。“他当时就对妈又吼又叫,说他就是喜欢小婶婶,喜欢她有思想有深度懂感qíng……反正说了一大套。你不了解我爸,他不是怕事的人,他很多qíng,如果把他bī急了,吃亏的还是我妈!”

    高寒磨了磨牙齿:“可是,他还是让她走了?在深更半夜里,让她一个人走了?”可慧看了他一眼,抓起茶几上的一个橘子,她开始剥橘子,一面剥,一面说:“你要他怎么办呢?家里有老的有小的,他总不能跟着小婶婶一起走吧?唉!小婶婶也很可怜,我看着她出去,心都痛了,说真话,我好喜欢好喜欢她!怎么想得到她会……她会……唉!”她左叹一声气,右叹一声气,把剥好的橘子一片一片喂到高寒嘴里去,她瞅着他,终于甩了一下头:“高寒,我们不要谈这问题了,好不好?我们不要谈了。”她抓过他的手来:“好啊,起水泡了!你起码一个月不能弹吉他!”

    他抽下手来,烦躁的站起身子,在室内兜了一圈。

    “你家有香烟吗?”他问。

    “香烟?你又不抽烟,要香烟gān什么?”

    “我想抽一支。”他翻开茶几上的烟盒,拿了一支烟。可慧慌忙取过打火机,帮他打着了火,陪笑的说:

    “你这人粗手粗脚,搞不好打个火,再把手指烧起来,如果你要抽烟,让我来帮你点火。”

    他燃着了烟,深吸了一口,把烟雾喷出来。可慧稀奇的看着他,叫着说:“你会抽烟!”“会的事多着呢,只是你不知道!”

    “哦?”可慧挑着眉毛。“敢qíng你在我面前装正经,你是个伪君子!”“世界上的伪君子也多得很,不止我一个!”

    “噢,”可慧翻了翻眼睛。“你吃了冲菜吗?”

    “什么意思?”“没吃冲菜,怎么尽冲人呢!看样子,你今天脾气大得很,为什么?”他勉qiáng的笑了,望着可慧。

    “不为什么。”他低叹着说:“我的脾气一向就不好,你知道的。”她娇媚的笑了,用她温暖的小手去握住他的手。

    “我不会惹你生气,我尽量不惹你生气,假若我无意间惹你生气了,你可以骂我吼我,甚至打我,但是,你不要去爱上别人,永远不要,好吗?”

    他盯着她,在她那深qíng的、专注的、柔媚的眼光和声音中迷惑了。她用手勾下了他的脖子,又献上了她那柔软而甜润的唇,她舌尖还带着橘子的香味。

    同一时间,盼云正躺在家里的chuáng上,接受楚医生的治疗和打针。楚鸿志是贺太太请来的,是贺家的家庭医生,事实上,楚鸿志不是内科,而是心理科的大夫。自从文樵去世以后,盼云每次回娘家,都被贺太太bī着见楚鸿志,bī着吃他的配方,安眠药、镇定剂……和深呼吸。

    这次,请楚医生几乎是必要的,盼云自从半夜回家后就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她总是笑,不停的笑,笑得古怪而凄凉。她整夜没睡,只是坐在chuáng上发呆和傻笑。贺家两老都被她弄了个手忙脚乱,贺太太想打电话问钟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被盼云严词阻止了,她用手压着听筒说:

    “我们和钟家已经没有关系了,再也不要打电话过去!再也不要去惹他们!”“但是,”贺太太懊恼而焦灼的说:“一定发生了一些事qíng,是不是?”“发生了太多的事qíng!”盼云呆呆的坐着,呆呆的说,还带着呆呆的笑。“首先,是文樵死了,然后,是我买了尼尼……尼尼!哦,尼尼!”她忽然惊慌的四面找寻:“尼尼!尼尼呢?”

    “在这儿!”倩云嚷着,慌忙抱过那正瑟缩在chuáng脚的尼尼,放进她怀里。那小东西由于不习惯换了环境,在簌簌发抖。盼云立刻把它紧抱在怀中,用睡袍的下摆包着它,给它取暖。

    “我买了尼尼……”盼云继续说,像在做梦。“可慧参加了舞会,然后,可慧有了男朋友,然后,可慧出了车祸,然后,我和文牧被他们抓到了……”

    “你说什么?”贺太太听出了要点:“你和文牧怎么样?”她心慌慌的问,母xing的直觉在提醒她,可能,出了大麻烦了!二十四岁,她才只有二十四岁呀!

    盼云怔了怔,又笑了起来,笑得把脸藏在尼尼的长毛中。倩云坐在她身边,用手环抱住她的肩,轻轻的摇着她,紧紧的追问着:“到底怎么回事?姐,你不要弄得全家心神不定好不好?”

    “我是个‘鬼’,”她笑着说:“我到哪个家庭,哪个家庭就不会安静!”贺先生看着这一切,简单的说:

    “去请楚大夫来,她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不要小题大作!”盼云收起了笑,正色说:“我并没有jīng神错乱,我只觉得人生的事很可笑。许多时候,我们都在演戏,也不知道演给谁看!”

    “盼云!”贺太太喊:“你说说清楚,什么叫你和文牧被抓到了?什么事被抓到了?”

    盼云抬起头来,看着母亲,她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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