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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贝壳_琼瑶【完结】(19)



    青愣愣的看着他,夏梦轩,夏梦轩,好熟悉的几个字呀!海làng,沙滩,岩石,风呵,云呵……cháo水呵……她喃喃的,哀愁的问:“海水带了什么来了?”

    程步云一怔,这是什么答覆呢?-青怔怔的望向窗子,神思恍惚的、自言自语的说:“那些海làng里都漂浮着花,菱角花,紫颜色的,一朵一朵,一朵一朵……爷爷不在了,海làng把他带走了,海làng也把菱角花带走了,我就不再做梦了。海làng带什么来呢?那天的风好大,他捉住一个紫贝壳……”她打了个寒噤,茫然的把眼光从窗口收回,恐惧的望着程步云,口齿不清的说:“紫贝壳,我的紫贝壳呢?伯南把它砸碎了,他用锤子砸碎它……”拥紧了棉被,她把自己的身子缩成了一团,似乎那幻觉的锤子正砸在她的身上,她向程步云伸出一只求救的手:“不要他靠近我,不要让他靠近我!”

    程步云的血液发冷了,她jīng神失常了?还是只是一时的昏迷?无论如何,她需要马上送医院,她的病显然比他所预料的还要重!握住她的手,他急迫的、安慰的拍着她,抚慰的说:“别怕!没有人会伤害你!我只要有一口气,也绝不再让他伤害你!”

    救护车和伯南同时赶到了门口,伯南跑了进来,愕然的看着程步云,那位古道热肠的老外jiāo官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气愤填膺的喊:“伯南!你的行为像个男子汉吗?凡是有骨气的男人,绝不会nüè待太太,-青犯了什么大错,你硬要置她于死地?你看看她,还像个人吗?”

    伯南挺直了背脊,生硬的说:“对不起,希望你别过问我的家务事!”

    “你的家务事!”程步云气得发抖:“这档子闲事我是管定了!伯南,你可以做一个刽子手!你是杀人不眨眼的呀!好吧!我带-青走,我会请律师和你打官司,她浑身的伤痕都是证据!”

    程步云一面说,一面指挥工人用担架把-青抬到车上去。

    范伯南不是一个笨人,他立即看出形势于自己大大的不利,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程步云会冒出来管这件事,如果真打官司,胜诉败诉倒是另外一件事,他的前途可能就此断送!无论如何,他的前途比-青重要几百倍!聪明的人要识时务,能顺风转舵。他追到大门口,顿时堆下一脸的笑来,拉住程步云说。

    “我想您完全误会了,程先生,我天天忙着上班,不知道-青病得这么厉害,幸亏您来了……”

    “我看我们不要演戏了吧,伯南,”程步云冷冷的打断了他:“你们夫妻感qíng不好,我早就知道的,你每天把舞女带到家里来,邻居都可以作证!现在-青病成这样子,如果死了,你的良心何堪?我会管闲事管到底的,我看,事已至此,你和她离婚吧!离了婚,也就算了。否则,我就请律师来办jiāo涉!”

    伯南冷笑了,说:“程先生,我只听说有撮合姻缘的人,还没看过劝人离婚的人!”

    “如果为了救命的话,劝人离婚又算什么!真打官司,你还该付赡养费呢!”这倒是实qíng,伯南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很快的衡量出了利害。但是,他多少还有些不甘心!yīn沉的笑了笑,他说:“好吧,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你是该好好的考虑一下,”程步云也话中有话:“我明天再来和你谈!”看了救护车一眼,他又加了一句:“我想你不必去探视你的太太了,让她多活几天吧!”

    救护车风驰电掣的到了医院,由于院长和医生都是程步云的熟人,她马上就被送进了急诊室。诊视之后,医生一时查不出实在的病源,但是,她身体的衰弱已达于极点,又发过高烧,受过刺激,神志始终不清,医生的答覆非常严重:“如果她侥幸能够复元,也不能担保她的脑子是不是可以和常人一样清楚,换言之,她可能会成为白痴,或者,她会一直神志不清下去。”

    程步云闭了闭眼睛,感到一阵晕眩,果真如此,就比死亡更坏!镇静了自己,他问:“完全治好的希望有多少?”

    “百分之二十。”

    安排好了-青的病房(他让她住了头等病房),他才打电话给梦轩,梦轩几乎是立即就来了,快得令他怀疑,他是否cha翅飞来的。在病房外面,他一把抓住程步云的衣服,喘息的问:“她,她怎样?”

    “她病得很厉害,”程步云先给他一个心理上的准备:“医生说她的xing命不保。”

    “什么?”梦轩抓紧了他,身子摇摇yù坠,喊着说:“不!不!不!”靠在门框上,他痛苦的把头转向一边,心里在更大声的狂喊着:“不!不!不!”命运不该这样,不能残忍到这个地步!

    “去看她吧!”程步云扶着他的肩:“我相信她会好的!你要先冷静自己,或者你能给她生命的力量。”

    梦轩走到病chuáng前面,一眼看到-青,他的心脏就痉挛着痛楚起来,那样憔悴,那样了无生气,他的-青呀!跪在病chuáng前面,他含着泪喊:“-青!我来了!我是梦轩!”-

    青张着空dòng无神的眼睛,直直的望着他。她的一只手被固定在chuáng边,正吊着大瓶的盐水和葡萄糖,在注she着,那手上遍布伤痕。梦轩凝视着她,她正沉在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嘴里喃喃的说着一些毫无意识的话:“好大的风,一直chuī呵,chuī呵,把海làngchuī来了,那些水珠里有什么呢?……他们叫我小菱角花,爷爷,爷爷哪里去了?……吴妈给我穿一件紫裙子,紫颜色的……那天的风全是紫颜色的,把梦都chuī来了,又都chuī跑了……菱角花不开了……水珠里全是菱角花……全是……全是……”她的额上沁出了冷汗,喘息着,她把头转向一边:“那些紫色的云,到处都是……堆满了紫色的云……我的紫贝壳呢?海làng把它带走了……海làng,好大的làng呵……”

    梦轩完全被她的样子所惊吓了,不信任的看着这一切,他用手捧住她被汗所湿的脸庞,凝视着那发烧的、昏乱的眸子,他在她脸上看到了死亡的yīn影。她会被带走,被死神所带走,她已经聚不拢涣散的神志。他的每根神经都绞扭着,尖锐的痛楚起来,捧住她的脸,他喊着说:“-青!-青!我在这儿,你连我都不认得了吗?我是夏梦轩呀!”

    夏梦轩?她像被针刺了般挺了挺身子,眼睛迷惘的四面张望着,她的眼光掠过了他,她看不见他。带着种苦恼的热qíng,她的手在虚空里抓着,他接住了她的手,她就牢牢的握住他不放了,一面像做梦般低语:“他不来了……他走了……他要我忘记他……他在哪儿呢?”低低的,她的声音像一声绵邈的叹息:“他──在哪儿呢?”

    她的头乏力的侧倒在枕头上,眼睛困倦的阖了起来,握着他的手指也放松了,她昏迷了过去。完全没有听懂她的话,梦轩捉住了她的身子,死亡的暗影正清晰的罩在她的脸上,他心如刀剜,把嘴唇压在她的手上、脸上,他紧抓住她喊:“-青!不行!你不能死!你得活下去!活下去让我来爱你!活下去来享受你以后的生命呀!-青!这世界并不是这样残忍的,你要活下去,来证明它的美丽呀!”

    把头埋在她的胸前,他qiáng劲的、沉痛的啜泣起来。

    这几天的日子是难挨的,梦轩始终没有离开医院,他分别打电话给公司里和家里,说他有要事去台南了,而整日整夜的守在-青的chuáng前。一连三天,-青都在生死的边缘徘徊,有时她自言自语,有时就昏昏沉沉睡去,神志始终没有清醒过。梦轩坐在chuáng边的靠椅里,尽管请了特别护士,他仍然宁愿自己喂她喝水和吃东西。倦极了,他会在靠椅里朦朦胧胧的睡去,每次都从恶梦里惊醒过来,浑身冷汗的仆向她的身边,以为她死去了。夜深的时候,他望着她昏睡的脸庞,在灯光下,她看起来那样沉静温柔,无怨无诉。他会含着泪抚摸她的脸,她的手臂,她那细弱的手指,对她低低的、祈祷般的说:“听着,-青,你还那样年轻,别放弃你的生命,属于苦难的日子都过去了,只要你活着,我会让你的生活里充满了欢笑。你不是有很多的梦吗?它们都会实现的,只要你活着,-青,只要你活着。”-

    青平躺着、不言不动,她能听到他的话吗?她的意识和思想飘浮在什么境界里呢?

    第四天,她的热度退了,睡得很平稳。第五天,她的脉搏恢复了正常,她有了好胃口,也会对人迷迷茫茫的微笑了。

    她逃过了死神之手,但是,就像医生所预料的,她的神志没有恢复过来。

    这天,程步云到医院里面来,停在-青chuáng前,望着她。她穿着一件梦轩新为她买来的、紫色小花的睡袍,斜靠在chuáng上,看起来清新可喜。只是,脸色仍然苍白憔悴,眼神也凝滞迷惘。程步云心底在叹息着。每看到梦轩为她所做的一切,他就忍不住要叹息,什么时候她的意识能够恢复过来,再知道“爱”和“被爱”?

    “她看起来很好,”他对梦轩说:“总算度过了危险。”

    “她会对我笑了,”梦轩痴痴的望着-青,握住她的手:“我相信有一天她会完全恢复的。”

    “医生怎么说?”

    “静养和时间,”梦轩说:“她有希望复元。”

    “那么,”程步云坦白的看着梦轩说:“梦轩,你也该回家去看看了吧?别忘了你还是一个家庭的男主人呢!”

    “是的,”梦轩悚然而惊,多少天没有回家了?他几乎已经忘记属于自身的责任了。“我这就回去。”

    “另外,你该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程步云坐了下来,燃起一支烟。“我已经取得了范伯南的离婚证书,他毫不考虑的签了字,因为,他知道-青的qíng形,他是个聪明人,绝不会给自己背上一个包袱,来赡养一个病妻。”

    “他该下地狱!”梦轩低低的说。

    “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程步云喷出一口烟,微笑的说:“他也有一篇他自己的道理,在他,还觉得很委屈呢!他娶太太不是为了两qíng相悦,而是占有和利用,这种男人,社会上太多了,这种婚姻也太多了,不必过分去苛责他。”沉思了一会儿,他又说:“不过,梦轩,我要问你一句,这以后你做什么打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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