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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贝壳_琼瑶【完结】(40)



    没有电话,没有人来,室内是一片死寂。梦轩一定已经忘记了她。如果小枫不治,他会后悔,他会恨她,他会想,一切都是因她而造成的,爱qíng会在残酷的现实下变质,变成漠然,变成陌路,甚至变成仇恨!她恐怖的用手捧住头,喃喃的喊:“梦轩!梦轩!我只是爱你!我那么那么爱你!”

    没有人听到她的自语,室内就是那样暗沉沉的一片死寂。

    她抬起头来,茫然四顾,那份沉寂带着浓重的压迫力量对她卷来,她昏乱了,心里充塞了太多太多要迸发出来的感qíng、思想、和意识。她想狂喊,她想呼号,她想痛哭,也想大笑。

    (笑什么?她不知道,笑这奇异的人生吧!)再也耐不住那份沉寂,她从chuáng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窗子前面。雨丝细细碎碎的打到她的脸上,cháo湿的风窜进了她的衣领,她对窗外的雨迷迷蒙蒙的笑,把头倚在窗棂上,再一次喃喃的说:“梦轩,我只是爱你,我那么那么爱你!”

    风在呜咽,雨在呜咽,但是,-青在笑。轻轻的,不能压抑的,痛楚的笑。睡在外面的吴妈听到-青的声音,立刻推开了门,走了进来-青的神qíng和脸色使她大吃了一惊,她跑过去,惊慌的问:“你怎么了?小姐?”

    怎么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是,一切都那么空虚,那么痛楚,那么无奈,又那么凄惶!谁能告诉她,现在的她应该怎么办?应该何去何从?用一只灼热的手抓住吴妈的手腕,她又哭又笑的说:“上帝在责罚我,审判过去了,我就要服刑!”伸出她的双手,她凄厉的说:“你看到了吗?吴妈,你看到我手上的血迹了吗?我是一个凶手!告诉你,我是一个凶手!”

    “小姐!”吴妈恐怖的瞪大了眼睛,她在-青的脸上看到了疯狂的yīn影,她又将失去理智,她又将变成半年多以前的qíng形!“小姐,你不是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吧!”她急急的说:“你在发热,刚刚淋雨淋的,吃一粒感冒药睡觉吧,小姐,别担心小枫,她不会有事的!”-

    青安静了下来,坐进椅子里,她用手捧着焚烧yù裂的头,轻轻的低语:“啊,吴妈,我过不下去了,周围的压力太大,我是真的过不下去了。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是四面楚歌,走投无路了。谁能给我帮助呢?吴妈,你说!”

    吴妈说不出来,小姐的话,她连一半都没有听懂。她只知道小姐在伤心,在难过,这使她也跟着伤心难过起来。走过去,她拍抚着-青的肩膀,像安慰一个孩子似的,细言细语的说:“看开一点啊,小姐,夏先生一定会打电话来的,我保证那位小小姐不会有事的。你别尽在这儿伤心,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坏了,也没有用呀!”-

    青抬起头来,用悲哀的眼光看着吴妈,像是求助,又像解释的说:“你知道,吴妈,我要小枫来,完全是因为我喜欢她呀!我是那样的──那样的──希望她快乐呀!”

    吴妈的鼻子中冲上一股酸楚,眼眶就发起热来,只有她知道,小姐是多么热心的盼望那位小小姐,怎样忙碌期待了一整天,而现在,造成的是怎样的结果!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她拍着-青,一叠连声的说:“是的,是的,是的,小姐,我知道呀!我完全知道呀!”-

    青把她的头埋进吴妈那宽阔的胸怀里,像个孩子般呜咽抽泣了起来。吴妈抱着她,也同样的抽搐着,眼泪汪汪的。

    好久好久,-青惊讶的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居然又能哭了,摇摇头,她凄然低语:“我的感qíng还没有枯竭,所以我的眼泪也不能gān涸。人如果希望远离痛苦,除非是……一任自己遗失,而不要妄想追寻!我和梦轩的错误,就在知道有个遗失的自己,却不甘心放弃,而要自找苦恼的去寻觅它!”

    黎明慢慢的来临了,窗外的景致由一片绰约的暗影转为清晰。雨,仍旧没有停,绵绵密密的下着-青的头倚在椅背上,一心一意的倾听。电话!电话铃毫无动静,四周只有沉寂。小枫一定完了,如果她没事,梦轩应该会打电话来告诉她。沉寂就是最坏的消息!小枫完了!一定完了!她从椅子里站起来,绕着房间急速的走来走去,周围的寂静使她窒息,使她紧张,使她恐惧。

    天完全亮了,茶几上一个jīng致玲珑的音乐小钟,突然响起了清脆悦耳的音乐──森林的水车。轻快的节拍,跳跃在清晨的空气里-青下意识的看了看钟,七点正!梦轩还没有消息,她不能再等了!她无法坐在这冷冰冰的小屋里,再挨过那窒息的一分一秒,一时一刻。

    抓了一块紫花的纱巾,胡乱的系住了长发,她跑到厨房门口,匆匆忙忙的说:“吴妈!我出去了,我去医院看看小枫到底怎样了!”

    “噢,小姐,我正给你弄早餐呢!要去,吃了再去吧!”

    “我不吃了,我马上要走,我已经叫了车。”

    “噢,小姐!”吴妈追到厨房门口来,本能的想阻止她。但是,-青已经穿过了花园,走出大门。吴妈再追到大门口,-青站在计程车前面,回头看了吴妈一眼,再jiāo代了一声:“好了,吴妈,我走了。”

    风掀起了她的纱巾,细雨扑打在她的脸上,她钻进了车门。计程车驰过积水的街道,溅起许许多多的水珠,一忽儿,就消失在通路的尽头了。吴妈倚着门,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酸酸的,只是想流泪,好半天,才长叹了一声,喃喃的说了句:“好菩萨,保佑保佑吧!”

    抬头看看天,她不知道她的好菩萨,是隐藏在雨雾迷蒙的空中,还是在天的那一个角落里-

    青直接到了台大医院,下了车,她有些迷糊,梦轩是不是在那儿?出于下意识,她先扫了一眼停车场,果然!梦轩的车子正停在这儿,那么,他还没有离开医院!他也一定在医院里!小枫怎样了?还没有踏进医院,她的心已经狂跳了起来,小枫,小枫,你可不能死,你绝不能死!你的生命才开始,多少岁月等着你去享受!小枫!小枫!如果你没事,我愿付一切代价!一切,一切!只要你没事!只要你没事!我再也不妨害你的家庭!我把你的父亲还给你的母亲!我发誓!

    小枫,只要你没事!

    走进医院,她不知该怎样找寻小枫,从询问处一直问到急诊室,才有一个护士小姐说:“是不是昨天晚上送到医院来的一个小女孩,摔伤的?”

    “是的,是的。”-青说,心脏已经跳到了喉咙口:“她怎样了?”

    “没事了,”护士小姐甜甜的笑着:“膝盖脱臼,上了石膏,一个月就可以恢复了。”-

    青闭了闭眼睛,一种狂喜的、感恩的qíng绪掠过了她,举首向天,她说不出来心中的欣慰,只觉得热泪盈眶,泫然yù涕。好心的护士小姐,安慰而热心的说:“别着急啊,脱臼没有什么大关系的,小孩生长力qiáng,一个月以后又跳跳蹦蹦的了。你可以去住院部查她的病房号码,她好像住的是头等病房。”-

    青立即查到了小枫的病房号码,上了楼,她带着一种自己也不能了解的、悲喜jiāo集的qíng绪,走向病房的门口。轻轻的推开了门,她对自己说:“我只要吻吻那孩子,我就回去。”

    可是,她呆住了。倚着病房的门,她定定的站在那儿,望着病房里的qíng形。

    那是一幅很美的图画,小枫睡在chuáng上,似乎是睡着了,小脸微侧着,向着房门口,依然那样美丽,那样动人。梦轩躺在旁边的一张沙发里,显然是在过度疲倦之后睡着了。有个长得相当动人的女人,正拿着一chuáng毛毯,轻轻的盖向梦轩的身上。不用问,-青知道这就是美婵!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美婵,虽然只是一个侧影,她已经敏感到她身上那份善良和深qíng。她踉跄后退了两步,忽然间发现,她走不进这一道门,永远走不进这一道门,门里,没有她可以立足的地方。

    她向后退,向后退,一直向后退……。这里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丈夫、妻子,和孩子。你去做什么?破坏工作?带给他们更多的灾难和不幸?够了!-青!你该停止了。顿时间,她觉得悲痛莫名,五内俱伤,千千万万的念头都已烟消云散。望着走廊外雨雾迷蒙的天空,她的满腔热qíng都被那雨滴所击碎,变成无数无数的小雨点,漫天飘飞。走吧!走吧!

    她没有别的思想,她的思想已经涣散,已经飘失。走吧!走吧!她向走廊尽头跑去,霎时间,觉得没有眼泪,也无悲哀,她要走,走得远远的,走到天边去。她奔下了楼梯,一级又一级,奔下去,奔下去,把“自己”远远的“遗失”在后面。病房里,小枫突然从病chuáng上支起了身子,大声喊:“许阿姨!”

    梦轩惊跳了起来,望着小枫问:“什么?”

    “许阿姨,”小枫说:“刚刚许阿姨在外面。”

    “真的?”梦轩看着房门口。

    “真的,是许阿姨,”小枫眨动着带泪的眼睛:“我不是真的要骂许阿姨,爸爸。许阿姨生气了,她不进来,她跑走了。”

    梦轩一语不发,不祥的预感迅速的对他当头罩下。他追到房门口,一抹紫影子,正掠过楼梯口,轻飘得像一抹云彩。

    他大喊:“-青!”

    追到楼梯口,那紫影子已飘过了楼下的大厅,他追下去,喘着气喊:“-青!-青!-青!”-

    青跑出医院,不经考虑的,她冲向梦轩的汽车,车门没有锁,钻进车子,钥匙还挂在上面,梦轩在匆忙中没有取走钥匙。发动了车子,在细雨纷纷,晨雾茫茫之中,她的车子如箭离弦般飞驰而去。

    梦轩追到了医院门口,正好看到车子开走,他站在雨雾中,发狂般的大喊着:“-青!-青!-青!”

    但是,那茫茫的雨雾吞噬了一切,汽车,以及-青-

    青失踪了-

    青失踪了-

    青失踪了。

    大街、小巷、台北、台中、台南、高雄……-青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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