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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贝壳_琼瑶【完结】(8)



    “喂!”对方的声音低而沉:“是你吧?”

    她的心脏猛的狂跳起来,浑身的肌ròu都紧张了。她的声音颤抖而不稳定:“是的,我是-青。”

    “我告诉你,我在你家门口的电话亭里,我看到他出去的。”顿了顿,他的语气急促:“我能见你吗?”

    “我──”她的手心发冷,紧紧的咬住了嘴唇。

    “我用我最大的努力克制过,”他的语气更加迫切:“我必须见你!你出来好吗?我的车子就在巷口。”

    她握着听筒,不能说话。

    “喂喂!”对方喊:“你听到我了吗?”

    “是的。”她轻轻的说。

    “我只想和你谈谈,你懂吗?请你!我在车里等你,如果你不出来,我就一直等下去!”

    电话挂断了,她放下了听筒,愣愣的站着。为什么她的心跳得那样迅速?为什么她的血液奔流得那样疯狂?为什么她控制不住脑子里的狂喜?为什么她有不顾一切的冲动?回过身子,她一眼看到默默的站在那儿的老吴妈,正用怀疑的眼光注视着她。

    “快!”她急急的说:“吴妈!给我那件紫风衣!”

    “哦,小姐,”吴妈在围裙上搓搓手:“你要做什么呀?”

    “我要出去!马上要出去!我可能不回来吃饭!”

    “小姐……”老吴妈yù言又止,迟疑了一下,就到卧室里去取来了风衣-青随便的拢了拢头发,穿上风衣,立即毫无耽误的走出了大门。迎着门外扑面而来的秋风和寒意,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有股焚烧般的热力,涨满在她的胸腔里。

    梦轩的车子停在巷口,他的眼睛焦灼的集中在车窗外面。

    看到了她,他一言不发的打开了驾驶座旁边的门,她钻了进去,坐在他的身边。两人四目相瞩,有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都只是静静的对视着,谁也不说话。然后,梦轩发动了车子,他的手颤抖的扶在驾驶盘上,血管从肌ròu下面凸了出来,神经质的跳动着。

    车子滑出了台北市区,向淡水的方向驶去-青靠在椅背上,凝望着车窗外飞驰的树木和原野。她没有问梦轩要带她到哪里去,也不关心要到哪里去,她的心脏仍然在不规律的狂跳着,有种模糊的犯罪感压迫着她,心头热烘烘的发着烧。而在犯罪感以外,那喜悦的、热烈的切盼及期待的qíng绪就像làngcháo般在她胸头卷涌着。

    车子穿过了淡水市区,沿着海边的公路向前行驶,海风猛烈的卷了过来,掠过车子,发出呼呼的响声-青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浅紫色的纱巾,把长发系在脑后,深深的迎着海风呼吸。海làng在沙滩和岩石间翻滚,卷起成千成万的白色làng花。

    终于,车子停了下来,眼前是一个由岩石组成的、天然的拱门,大概是几千万年前,被海làng冲激而成的,由拱门望出去,大海浩浩瀚瀚,明波万顷。

    “这里是哪儿?”-青问。

    “这地方就叫石门,因这一道天然的拱门而命名的。”梦轩说,熄了火,掉转头来望着-青:“我们下车去走走吧!”-

    青下了车,海风扑面卷来,qiáng劲而有力,那件紫色的风衣下摆被风所鼓满,飞舞了起来,她的纱巾在风中飘dàng。梦轩走过去,用手揽住了她的腰。

    “不冷吧?”他低声问。

    “不,不冷。”-青轻声回答。

    他们并肩从石门中穿出去,站在遍布岩石的海岸边缘,沙子被海风卷起来,细细碎碎的打在皮肤上面,有些疼痛,远处的海面上,在视力的尽头,有一艘船,像一粒细小的黑点。

    “你不常出来?”梦轩说,像是问句,又不像是问句。

    “几乎不。”

    “我喜欢海,”他说,“面对大海,可以让人烦恼皆忘。”

    “你懂得生活,”她说:“而我,我还没有学会。”

    “你会学会的,”他望着她,眼光热烈。“只要你肯学。”

    她凝视他,眼光里带着抹瑟缩和畏惧,嘴唇轻颤,小小的脸庞柔弱而惶惑。他握住了她的手,那双手苍白冰冷,带着微微的痉挛。

    “你在发抖,”他说,觉得喉咙喑哑,嘴唇gān燥。“为什么?冷吗?”

    “不,”她咬了咬嘴唇:“我怕。”

    “怕什么?怕这个海风会chuī翻了你?还是怕海làng会卷走了你?”他用手轻轻的捧起了她的脸颊。

    她的眼光yīn晴不定。

    “我怕你。”她轻声的说,坦白的,楚楚可怜的。

    “别怕,”他润了润嘴唇:“你不该怕一个人,这个人由你才认识了生命──一种再生,一种复活,你懂吗?”

    她的睫毛轻扬,眼珠像一粒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我懂,但是──你不该来找我,你不该带我出来。”

    “我不该认识你。”他低声说,用大拇指轻轻的抚摸她的面颊:“不该参加程家的宴会,也不该在新生戏院门口认出你来。”他的眼光停在她的唇边,那儿有一道齿痕。“你是那样喜欢咬嘴唇的吗?你的嘴边有你的牙痕……”他注视着,注视着,然后,他的嘴唇盖了上去,盖在那齿痕上,盖在那柔软而颤抖的唇上。

    “不要,”她呻吟着,费力的挣扎开来。“请你不要!”她恳求的语气里有令人不能抗拒的力量。“别招惹我,好吗?放开我吧,我那样害怕!”

    “怕我吗?”

    “是的,也怕我自己。别惹我吧,我这里面有一座活火山。”

    她把手压在自己的胸前。“它一直静伏着,但是,它将要爆炸了,我那么怕……一旦它爆炸了,那后果就不可收拾。”

    “你是说──你的感qíng?”

    “是的。”

    “如果那是活火山,它终有一天要爆发的。”

    “我不要,我害怕。我会被烧死。”

    “你在意那些世俗的事qíng,是吗?”他有些生硬的问,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块。“我们离不开世俗的,不是吗?”她反问,脸上有天真的、疑问的神色。

    “或者──是的。”他不能用谎言欺骗自己,或欺骗她。自己是骗不了的,骗她就太残忍了。拉住她的手,他说:“我们走吧!这里的范围太小了。”

    重新上了车,他发动了车子,他们没有往回去的路上走,而是一直向前,沿着海岸的公路疾驰。

    “现在去什么地方?”-青问。

    “金山。”他头也不回的说,把车行的速度加到时速八十公里。他内心的qíng绪也和车速一般狂猛。

    金山距离石门很近,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已经到了青年育乐中心的广场上。把车子开到海滨的桥边,停下车来,他们在辽阔的沙滩上踱着步子。她穿着高跟鞋,鞋跟不住的陷进沙里去。

    “脱下鞋来吧!”他怂恿着。

    她真的脱了下来,把鞋子放在车里,她赤着脚走在柔软的沙子上。他们沿着海边走,两组脚印在沙滩上留了下来,她的脚细小而白暂,在海làng里显得特别单薄。这是深秋,海边只有海làng的喧嚣和秋风的呼号,周遭辽阔的海岸,找不到一个人影。他的手挽着她的腰,她的长发在海风中飘飞。

    “你怎么嫁给他的?”他问,不愿提起伯南的名字。

    “不知道。”她迷惘的说:“那时爷爷刚死。”

    “你原来和你祖父在一起的吗?”

    “是的,我六岁的时候,爸爸离家出走了,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九岁的时候妈妈改嫁了,我跟爷爷一直在一起,我们相依为命,他带我来台湾,然后,五年前,他也去了。”

    “哦!”他握紧她的手,站住了,注视她的眼睛,喊着:“你是那样一个小小的女人,你怎么接受这些事qíng呢?”

    她微笑,但是泪珠在眼里打着转转。

    “爷爷死了,我觉得我也死了,他帮我办丧事,丧事完了,我就嫁给他了,我觉得都一样,反正,我就好像是死了。”

    “这个家并不温暖,是不是?”

    “一个很jīng致的坟墓,我埋了五年。”

    “却拒绝被救?”

    “怕救不出来,再毁了别人。”

    “但愿与你一起烧死!”他冲动的说,突然揽住了她,他的唇灼热的压住她的唇,手臂箍紧了她,不容许她挣扎。事实上,她并没有挣扎。那压迫的炙热使她晕眩,她从没有这样被人吻过。他的唇贴紧了她的,颤栗的、烧灼的吮吸转动,那股qiáng劲的热力从她唇上奔窜到她的四肢、肌ròu、血管,使她全身都紧张起来。终于,他抬起头来,捧住她的脸凝视她,然后,他把她的头揽在胸前,温柔的抱着她。她的耳朵贴着他的胸口,那心脏正疯狂的擂击着。

    “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我完了。”他低语:“我从来没有动过这样qiáng烈的感qíng。”

    “包括你的她?”她问,感到那层薄薄的妒意,和海làng一般的淹了过来。

    “和她的爱qíng是平静的、稳定的、顺理成章的。”他说。

    “你们的感qíng好吗?幸福吗?愉快吗?”

    “看──从那一方面讲。”

    “你在回避我,”她敏感的说,叹息了一声。“但是,我已经了解了。”

    “了解什么了?”

    “你们是幸福的。”她低语。“她很可爱吗?”

    “何必谈她呢!”梦轩打断了她。“我们往前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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