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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_琼瑶【完结】(9)



    她站到对面的岸上,双腿还不住的发着抖。回过头来,她看到嘉龄也被送上了横木,才走了两步,她就站在横木上哇哇大叫:“不行了!我一步都不能走了!这木头好像在我脚底下跳舞!”

    “走过去!”纪远在喊:“再走两步就行了!只要两步!”

    嘉龄咬着嘴唇,摇摇晃晃的向前面冲过去,她显然是横了心,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jīng神,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走得惊险之至,简直像在横木上表演华尔滋,看得可欣心惊胆战,但她终于也走了过来。站到岸上之后,她瞪视着可欣,愣愣的说:“我是怎么样过来的?可欣?”

    “走过来的呀!”可欣说。

    “真的吗?”她大大的高兴起来,昂着头,她说:“我告诉自己,我正表演走钢丝,有几千万个人看着呢,不能出丑,就走过来了!看样子真正走钢丝也不过如此呢!”

    纪远握住了湘怡的手。

    “轮到你了,”他说,带着个温暖而鼓励的笑。“眼睛望着木头,不要看水。”

    但是,湘怡望着的却是水,那清澈而透明的水,可以一眼看到水底的石块。水流迅速的奔泻着,激起了无数的洄漩和白色的泡沫。那么多小水泡,挣扎着,破灭着……她想起家里的洗衣盆,许许多多的肥皂泡,每个泡泡里都有她的梦……站在那儿,她看呆了。

    “怎么?”纪远说:“真不敢走?”

    “哦,不。”她轻轻说,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水花搅乱了她的思想,神思是朦胧而恍惚的。在一种半机械的qíng况下,她跨上了木头,迷迷糊糊的往前面走,有几只手接住了她,她落在石块上,又稳稳的站在岸上了。

    “噢,湘怡,”可欣抓住她的手,摇撼着说:“你简直勇敢得超过我的想像!你走得那么稳,比我qiáng多了,我心里怕得要命,只能用意志力克服恐惧,我一直认为意志力是可以克服一切的。你怎么能走得那样好?”

    “我?”湘怡苦笑了笑,神思依然有些迷糊。“我自己也不知道!”

    “哎!糟糕!”嘉龄发出一声尖叫:“胡如苇摔下去了!”

    随着嘉龄这声尖叫,是胡如苇的一声大喊,他大概是刚跨上木头就滑了下去,一只脚已经落入了水里,纪远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服把他猛然一提,他又被拉了上去,用手撑住木头,他顺势坐在那条横木上,湿淋淋的脚挂在那儿淌着水。纪远望着他,透了口气:“你在表演什么?别丢人了!三位小姐都走过去了,只有你出毛病,还不赶快站起来走过去呢!快一些!节省时间!”

    胡如苇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过了那独木桥。嘉龄用手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着胡如苇,她边笑边说:“真jīng彩哦!糊涂鬼!纪远真不该拉你,变成了落汤jī才好玩呢!亏你还想保护别人呢!”

    胡如苇恨得咬牙瞪眼,拉了拉肩膀上的背包,他点点头说:“别得意,等你摔了跤,看我来拍手!”

    “你以为我也像你一样没用呀!”嘉龄叫,笑得更加开心了。

    大家都走了过来,三个山胞又背上了他们的背袋。纪远站在人群中间,重重的拍了两下手,说:“注意了!现在开始,路不会很好走了,大家都小心一点,不出问题就没什么,真要出了问题可就麻烦了,别乘兴而来,败兴而返。现在,三个山地人分开,一个走前面带路,一个在你们中间照顾你们,还有一个殿后保护。”

    有个山地人拿了一根糙绳,对嘉龄走了过去,用糙绳比划着,嘴里咿咿啊啊的,嘉龄一叠连的退后,一面大叫大嚷:“纪远!你看这山地人要来绑我!”

    纪远走过来,笑了。

    “他要你把这绳子绑在鞋子上,这样可以增加摩擦力,爬山的时候不至于滑倒,山路如果cháo湿的话,会很滑的。我看你们三位小姐,每人都绑一绑吧!”

    三位女xing都把脚上绑了绳子,山地人又用刀子分别削了三根木棍递给她们。湘怡低声的说:“我现在觉得这些山地人不那么可怕了,好像比平地人还懂礼貌些!”

    纪远又微笑了。

    收拾停当,大家走成了一排,开始上路,纪远和一个山地人走到前面,后面的人紧跟而上。纪远大声的用山地话喊:“朗尼路加!”

    “路加路加!”山地人热烈的应着。

    “你在说什么?”杜嘉文问。

    “朗尼是朋友,路加是加油!”纪远解释的说,大踏步的向前跨去。路,确实比以前陡得多了,而且是沿着山的边缘向上走,一面是山壁,一面就是深谷。路宽不到两尺,而杂糙丛生,大家才走几步,都已挥汗如雨。

    “噢!太热了!”可欣叹着。

    “把你手里的毛衣塞到我背袋里去,”纪远说,站定了让她把衣服放进去。同时看了她手里的红叶一眼:“那枝红叶可以丢掉,事实上,山上还多得很,随手都可以采到的。”

    “那么,你为什么要放枪打这一枝下来?”可欣问。

    “因为你那时渴望得到它──不惜任何代价的想得到它。”

    “所以,我现在也不会把它丢掉,虽然遍山都有,但不会是我这一枝。对吗?”可欣微笑的说,黑黑的眸子深沉而慧黠。

    纪远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大踏步向上走。嘉文轻轻的拉了拉可欣的衣服,低声的问:“开心吗?可欣?这旅行是不是满够味的?”

    “确实不错,”可欣说:“我觉得一切都新奇,好像我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可别变成另外一个人,”嘉文笑着说:“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怎么办?”

    “什么你怎么办?”可欣不解的问。

    “我娶谁做太太?”嘉文说。

    “呸!胡扯些什么!”

    嘉文笑了。

    “小心!栈道!”纪远在前面喊。

    “什么叫栈道?”杜嘉文问。

    “这就是!”纪远指着路说,先走了过去。大家看着,路已经断了,架在深谷上面的,是一条条的木头,用铁丝绑了起来,像一个横倒的工作梯,而每两根木条中间,都是空的,底下杂糙蔓生,不知谷深几许。杜嘉文说:“要从这上面走过去吗?”

    “不走过去怎么办?”纪远说:“走稳一点,当心滑倒,而且,注意朽木,可能折断!”

    大家鱼贯着,战战兢兢的走过了栈道,湘怡叹口气说:“如果摔下去怎么办?”

    “很简单,”纪远说:“爬起来再走!”

    大家又继续走了下去。后面的山胞发出一声“哟□!”的大叫,接着,就拉开喉咙又唱起那支艰涩难懂的山歌来,前面的山胞立即响应,纪远也加入了合唱。嘉龄听他们唱得那么开心,不禁喉咙发痒,跃跃yù试。拍了拍手,她叫着说:“但愿我也会唱!”

    接着,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拉开喉咙,也跟着他们乱喊乱嚷了起来:“乌希巴那哟──乌希巴那哟!多卡达播哦嗨扬!”

    山路是越走越艰苦了,坡度随着山高而变得陡峻,杂糙蔓生下的小径几乎不可辨识,垂下的藤葛经常蛇般的缠住人的脚,而深埋在糙丛里的栈道更如同陷阱,使人必须步步留心,以免失脚落入栈道下的深谷之中。山胞们已抽出了腰刀,不住的砍伐着杂糙和藤葛,太阳光在闪亮的刀背上反she着。歌声忽断忽续,每当歌声停止,走在后面的人就知道前面必定有了新的险阻。时间已过了中午,太阳依旧闪耀而明亮,所有的人都已挥汗如雨,只有山胞们轻松如故,阳光在他们luǒ露着的,红褐色的胸膛上发着光。带着分原始的、野xing的气息,仿佛他们和山、岩石、丛林、深谷……都结成了一体。纪远站住了,回过头来说:“前面有一条很长的栈道,我看我们先休息一下,吃了午餐再继续走吧!”

    这并非一个很好的休息的地方,他们停在山腰中,一边的山壁上布满了原始林木,高不可测,一边的绿色深谷更触目惊心。纪远四面张望了一下,发现不远处有一块凸出的大岩石,岩石下形成了个凹dòng,看来整洁清慡。就笑着指了指说:“到那儿去吧!那是最豪华的大餐厅!”

    大家越过了几块岩石,来到那块平坦的山凹里面,顶上凸出的石块遮去了阳光,一株横倒的枯木成了天然的座椅,dòng内yīn凉、gān燥、而舒适,地上还铺满了枯huáng的、松脆的落叶。

    杜嘉文深吸了口气,解下背包,席地而坐,赞叹的说:“简直是圆山大饭店嘛!”

    “如果没有带帐篷,”纪远解释的说:“山中的这种地方就是最好的旅舍!”唐可欣站在dòng口,痴痴的眺望着一望无垠的山谷,和山谷对面的山头。绿,把一切都遮盖了,密密层层的绿,重重叠叠的绿,深深浅浅的绿,明明暗暗的绿……绿得人喘不过气来。而在那成千成万种的绿色之中,还点缀着几株嫣红,几点huáng褐,以及岩石的苍灰,和对面山崖上挂下的一条瀑布,闪耀着光莹的洁白。顺着对面的山崖向上看,山岭上缀着轻云,天空是一张蔚蓝的网,网着云,网着山,网着树丛和衰糙,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喃喃自语的念着秦观的句子:“山抹微云,天粘衰糙……”

    有人走过来,站到她身边,她直觉的认为是嘉文。没有收回目光,她仍然眺望着前面,轻声的说:“我从不知道绿有这么多种,更不知道山中并不单纯是绿色,还有各种其他的颜色,数不清有多少种。”她俯视着山谷中的树木,摇摇头,对自己静静的微笑。“绿得那么美,这整个的山,像一条绿色的小船。”

    她觉得身边的人悸动了一下,接着一个沉着的声音稳重而安宁的响了起来:“你常常把许多东西,都比喻作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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