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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之灯_琼瑶【完结】(9)



    “老样子!”她惊叹着。

    “你说什么?”他愣了愣,不解的。

    “你。”她笑了。奇怪,她该生气的,该对他的无礼和任xing生气的,她却一点也没生气,只是想笑。刚刚在徐家,喝过一杯掺了白兰地的jī尾酒,不管怎样,这jī尾酒绝不会让人醉,可是,她就有点晕晕眩眩的醉意。她笑着,对他那困惑的脸庞和yīn郁的眼神笑着。“你还是老样子。唉!”她笑着叹口气。“你这种个xing,未免太不快乐了!你对你周围的一切,都过份苛求了!”“是吗?”他更加迷惑了。“你不可能了解我的个xing是怎样的,你几乎不认得我。”“哦,不,我认得你!”她仍然笑着。“去年夏天某月某日某夜,我跟你跳了一个晚上的舞。”

    “因此,你就算认得我?”他疑惑的。“你向林雨雁打听过我?”“哦,不。”她摇摇头。“我从没有向任何人打听过你。我认得你,是因为那晚的你表现得很完整,喜怒无常,爱发脾气,莫名其妙,又会乱箭伤人……”

    “乱箭伤人?”他希奇的挑眉毛。

    “是啊!”她继续笑着。“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一个会乱箭伤人的危险份子?”他盯着她,被她的笑容和说话所蛊惑了。他咬咬嘴唇,眼里漾起了淡淡的笑意,和浓浓的欣赏。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他接口说:“你是个玲珑剔透、动人心弦的女孩?”她大惊,张大眼睛。“唉!”她叹着气。“如果你想恭维我,最好含蓄一点。”

    “为什么?”他也睁大眼睛。“直接说出来有什么不好?不够文学?不够诗意?不符合你那梦幻似的思想?”

    “你怎么知道我的思想是梦幻似的?”

    “哦,我知道的。因为去年夏天那个晚上,你也表现得很完整。”“哦?”她询问的。“你有些哀愁,有些忧伤,有些孤独。可是,你反应非常敏锐,像个小小小小的刺猬。”

    “小小小小的什么?”轮到她来希奇了。

    “中国人叫它刺猬。外国人叫它箭猪。”

    “哦哦,”她咂着嘴。“实在没有美感。管他刺猬还是箭猪,实在太没有美感了。我以为——你说过,我是个小小小小的小雨点。”“小雨点比小刺猬有美感?”他问。

    “那当然。”“瞧!”他点头。“所以你是个梦幻似的女孩。小雨点又禁不起风chuī,又禁不起日晒,有什么好?不如当个小刺猬,温柔的时候服服贴贴,凶恶的时候浑身是刺。”

    “哦?我浑身是刺吗?”

    “如果我能乱箭伤人,你一定浑身是刺!”

    她扬着眉毛,笑了起来,笑得弯着腰,一发而不可止。他瞪着她,笑意也堆在他唇边,涌在他眼底。他们对看着,对笑着。好一会儿,她收起了笑,眼睛亮闪闪-光彩bī人。他深深的凝视她,陡的摔了摔头,嘴里低低叽咕了一句:

    “要命!”“什么?”她不解的。“什么事?”

    “他妈的!”他忽然吐出一句咒骂,声音粗哑。“你最好不要再这样对着我笑了!否则,我会……”他咽住了,掉头去看车窗前面。“你会什么?”她温柔的问,心底有些害怕,有些糊涂,有些明白,有些畏缩,也有些期盼。

    “好了!”他粗声说,忽然发动了车子,脸色严肃了,身子坐正了,腰gān挺直了。“坐好吧,我要开车了!”

    她坐好了,望望车窗前的街道。

    “我们去那儿?”“你不是说随便吗?”“嗯,”她应着,坦然的。“是。随便。”

    他看她一眼,车子向前驶去。

    “你不怕我把你带到什么不正经的地方去吗?”他好奇的问。“哦,不。”她很快的应着。“你不会。”

    “你那么有把握?”他惊讶的。

    “你虽然有些‘xing格’,有些‘鲁莽’,有些‘怪异’。可是,你一看就可以看出来,你很正直,很真诚,很热qíng,很有风度。几乎几乎是高贵的。是值得信赖的!”

    他立即又煞住车子,车再度停下了。

    “嗨?怎么回事?”她问。

    “我不能一面开车,一面和你继续这种谈话,我怕把车子开到云里雾里去。”他紧盯着她,面颊有些红润,眼珠闪着光。“唉!”他学她叹了口气。“如果你想恭维我,最好含蓄一点。”

    她又笑起来了。今晚她很爱笑,自从离开徐宅,她就一直好脾气的笑着,他说什么她都笑,而且笑个不停。这时,她又这样笑起来,那笑容在唇边,像个涟漪般漾开,漾开,漾开……。他死盯着她。盯着那在街灯下,显得有些朦胧的面颊,盯着那乌黑如点漆的眸子,盯着那白皙如月色的肌肤,盯着那小巧红润的嘴唇,盯着那笑容——如沐浴在chūn风中的花朵,正缓缓展开花瓣,懒洋洋的展开花瓣,醉醺醺的展开花瓣……

    “要命!”他再低声诅咒,声音在喉头中蠕动。

    “要命!”他再说了句,声音依然卡在喉咙里。

    “要命!”他说出第三句,然后,他蓦然间就俯下头去,把自己炙热、迫切、gān燥的嘴唇,紧压在她那朵笑容上。他的胳膊qíng不自禁的挽住她的身子,把她紧紧紧紧的拥进怀中。他的手qiáng而有力的扶住她的头。她不能呼吸,不能思想,不能移动,不能抗拒……只感到一股qiáng大的热力,像电击般通过她的全身,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触电感。然后,她觉得他是在吻她了。那么qiáng烈而炙热的吻,烧烫了她全身每个细胞,烧热了她的面颊,烧热了她的心胸,烧热她所有的意志和qíng绪。她的心狂跳着,跳得那么猛烈,那么希奇,那么古怪……从没感觉过这种感觉,从没经历过这种经历……以前的一些经验,从七四七那儿来的经验,全在此刻化为虚无。

    终于,他抬起头来了。

    他们彼此互相注视着,她不再笑了,只是深深切切的注视着他。他们就这样互相注视着,好像已经等待了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一亿年……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她和他早就存在着,只等待着此时此刻才相遇、相聚、相识而相知。

    过了好一刻,他才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双手放开了她,他坐正身子,再次的发动那汽车。她靠在座垫里,凝视着他的半侧面,微凸的眉峰,微凹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和那“xing格”的嘴。唉唉!她心中赞叹着: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但是,她那醉醺醺、软绵绵的意识,并不真正想得到什么答案。车子开始顺利的、不受gān扰的向前驶去了。一路上,两人都安静了,两人都很久没说话。他摇下车窗,让车窗外那凉慡的夜风chuī进来。夜风中,带着凉凉的、泥土的气息,清清慡慡的,有些花香,有些树香,有些糙香。她振作了一下,勉qiáng提起jīng神,去注意窗外的景致了。这才发现,他们已远离市区,车子正蜿蜒着爬上一条修建得非常宽大的山路,高高的往山顶爬去。她坐高了一些,望着车窗外面。

    “那儿有一片竹林。”她说:“路边有很多竹林。”

    “我喜欢竹子。”他接口,很真挚的。

    “哦?”“我喜欢竹子那种遗世独立的风韵,喜欢它亭匀清幽的雅致,喜欢它坚立不拔的高傲,还喜欢它脱俗飘逸的潇洒。它不像任何花朵那么浓艳诱人,却终岁长青。”他停了停,眼光直视着外面的道路,沉吟着说:“我知道为什么被你吸引了,你就像一枝竹子。”“噢!”她轻嘘着,不经考虑的冲口而出。“那么,林雨雁像什么?”他皱了皱眉峰,双手稳定的握着方向盘,转了一个弯,车子继续向上驶。他的眉峰放开了,声调是平稳而清晰的。

    “她像枝芦苇。”“哦?”“不见得名贵,不见得香甜。可是,它楚楚动人,风姿摇曳,雅洁细致,有种让人我见犹怜的感觉。”

    她掐着手指头数了数。

    “你gān什么?”他问。“数一数你用了多少个成语。什么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你很会用成语,你应该学文学而不学电脑。像你这种人会去学电脑实在是古里古怪的。或者,你既不该学文学,也不该学电脑,你该学植物。”他看她一眼,不语。“你瞧,你研究芦苇,你研究竹子,还研究过其他植物吗?像枫树?像梧桐?像凤凰木?像冬青?像七叶木?像万年青?像金急雨……”轮到他笑了。笑容在他眉间,笑容在他眼底,笑容在他唇边。笑容使他的脸孔生动而富朝气。

    “我不学植物,我看你倒该学植物,最起码,你知道的植物名称不少。什么七叶木,金急雨,我一辈子都没听说过。”

    “七叶木,一年四季都是绿的,每一根新芽,都会长成七片散开像花瓣似的叶子。它的gān子很挺。树叶一层一层的很有韵味。”“七叶木?嗯?不可能是六片叶子?或是八片叶子?为什么是七片?”他有些好奇。

    “不知道。它生来就是七片叶子,注定是七片!上帝要它生成七片,它就是七片!不能六片也不能八片!很奇怪,是不是?”他怔了怔,笑容淡了,眼里掠过了一抹深思。

    “是,很奇怪。反正不能和上帝去打jiāo道,不能向上帝要求做八片木,如果你生来就是七片木的话。”

    她想了想,微笑着。“你有宗教信仰吗?你信神吗?”

    “不。”他很快的回答。“我不信。”

    “为什么?”“因为每个宗教有每个宗教的神,基督教、佛教、喇嘛教、回教,甚至希腊的太阳神和各种神,中国人相信的土地菩萨和玉皇大帝……神太多了。如果每个人相信的神都存在着,那么天上的神可能比地上的人还要多。可是,这么多神,这么这么多神,居然管不好人间的爱和恨,生和死?不。我不相信神。”他的目光忽然深沉了,面容严肃了,笑容隐没了,他又yīn郁起来,莫名其妙的yīn郁起来。“有一次,我曾经仰望天空,问众神何在?没有人回答我,四面是一片沉寂。那么多神,为什么众神默默?你们都到那里去了?都到那里去了?为什么众神默默?”他的语气,激烈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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