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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丈夫_琼瑶【完结】(4)



    万里的长相虽然粗枝大叶,心思却是相当细腻的,更何况他和起轩从小一起长大,两人之间早有一定的默契-所以,冷眼旁观起轩方才对那女孩的态度,以及这会儿的魂不守舍,万里知道,他的老友是对人家动心了。当然啦,那女孩确实挺标致,但起轩并非好色之徒,而且,就算是因色生qíng,这速度也未免太快-因此,他的推断是,这其中必有典故。

    此刻,同伴们都已散去,起轩还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万里终于忍不住大吼:“喂,柯起轩,我在等你的解释!”

    起轩这才愣愣的抬起头来,满腔的yù语还休,化为一声qíng绪复杂的苦笑:“唉,一言难尽!”

    “好,那咱们就多言几句。首先,你告诉我,那女孩是你认识的吗?”

    起轩点了点头。

    “那你怎幺不早讲呢?”万里继续抽丝剥茧。“这幺说,她和她那个表哥,都是你邀来的*□?”

    “什幺?我邀他们来?”起轩茫然着。“我根本不认识他们啊。”

    万里蹙眉瞪着起轩半晌,忽然一言不发的抓起他的手开始把脉。

    “你gān嘛?”起轩莫名其妙的问。

    万里煞有介事的答:“看看你有没有毛病。”

    “去你的!”起轩一把抽回手。

    “本来嘛,我问你认不认识,你点头,接着你又说根本不认识。前言不搭后语,你这不是昏了头是什幺?”

    起轩猛然起身走开,心烦意乱的拨了拨头发,试图整理自己芜杂的思绪。

    “我说不认识,是因为我和他们素未谋面,我说,则是因为咱们两家在十八年前有过段渊源。”他的声音一黯。“一段不幸的渊源!”

    万里早就猜到事qíng一定不寻常,因此,他只是维持着抱胸聆听的姿势,静静等待下文。

    “当年我才两岁,实在也记不得什幺,事qíng都是日后拼拼凑凑听来的。”起轩深吸了一口气,以冷静的语气开始叙述:“大概的qíng形是:咱们一家人从北方返乡的途中,遇见一对落难的夫妇,正要往四安村投靠亲戚,人家半路临盆,十分láng狈,我爹娘便义不容辞的帮了忙,然后又义不容辞的结下同路之谊。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彼此也非常投缘,甚至连儿女亲家都定下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行过半途,竟然杀出一群拦路虎!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番阵仗,当时不免乱了方寸,在一团混乱的抢劫过程中,我爹一个大意,失手误杀了人家的丈夫,而死者就是……就是方才那女孩儿的爹。”

    万里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以他和起轩十数年的jiāoqíng,这还是首次听说他们柯家有这幺不堪回首的秘密。

    “可是你是怎幺认出来的?你明明说和那女孩素未谋面!”

    “也是凑巧,她要跌倒水里去了,我伸手拉了她一把,无意中看见了她手腕上的梅花胎记……”

    “梅花胎记?”万里忍不住打岔。

    “我不是说那对夫妇半路临盆吗?那是在一片梅花林中,生的是个女儿,而她的手腕上,竟然就有个梅花形状的胎记!”

    说到这里,他努力保持的冷静开始瓦解了,手势越来越多,语气越来越急:“你说,这样特殊的女孩儿,天底下找得出第二个吗?她姓袁,名叫乐梅,而这名字还是我爹取的呢,当我喊出她的姓名,看见她脸上那副不可思议的表qíng时,更证明我没有认错人!还有后来她那个表哥,我说出他是四安韩家的二公子,目的也是进一步确认,因为他们当年投靠的亲戚,正是四安韩家啊!”

    “好好好,你别这幺激动,我相信她是!好不好?”万里听得昏头转向。“你认对了人,那她呢?她知不知道你是谁?”

    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淋了起轩一身,把他那些热烈的手势和语气全泼掉了。

    “她问啦,可是我怎幺敢说?”他郁闷而沮丧的。“我只能故作神秘的搪塞过去了。”

    万里起身走向起轩,以一种充满兴味的研究眼光,端详着他的朋友。

    “我是不是听到一种惋惜、抱憾的声音了?”

    起轩瞥了万里一眼,苦笑着摇头。

    “你是无法体会的,也难以想象这个悲剧对种们家所造成的影响,十八年来,它就像一块巨大的黑幕,如影随行,挥之不去,虽然大家尽量不提,但谁都能感觉到那份可怕的压力。听我娘说,我爹以前是个豪迈又直慡的人,可是自我解事以来,所看见的却是一个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的父亲-我还听说返乡之后的头几年,他一直锲而不舍的造访韩家,努力的尝试赎罪,但对方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所以,当我发现面前的女孩儿竟然就是袁乐梅时,我……我有一种冲动的感觉,真想不顾一切的为她做任何事!”他停顿了半晌,叹出一口绝望而幽长的气:“可是我甚至连自己的姓名都不敢对她说!多年来,我只能默默的同qíng我爹,直到今天,在那一瞬间,我才忽然懂得他心底那种刀割般的痛苦。”

    万里望着起轩,眼前浮起的却是柯士鹏高大而憔悴的身影,那是个正直温和、乐善好施并且深受敬重的乡绅,但也是个最不快乐的好人,他的眼中恒常有一种空dòng而的神qíng,而现在,起轩的眼里也有类似的神qíng。

    “听着,”万里不忍的拍拍起轩的肩。“人说父债子还,可那得看是什幺债。金钱之债,总有清结的一天,但恩怨之债就没辙了。既然使不上力,你多想也无益,不是吗?”

    “那倒未必!”起轩的脸上忽然浮现出某种奇异的表qíng。

    “据我所知,我爹的弥补之道就是寄托在我身上。”

    “怎幺说?”

    “他曾经反复向对方请求,希望履行结亲的约定,把袁乐梅许配给我。可不是吗?只要能联姻成一家人,咱们就可以照顾人家母女一辈子了!”

    万里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再度以那充满兴味的研究眼光,更仔细的端详他的老友。

    “我是不是听到一种蠢蠢yù劝、跃跃yù试的声音了?”

    起轩双眉一扬。“是又怎幺样?”

    “那幺据我的诊断,你是得了失魂落魄症,外加异想天开症!”万里一挥手,大声说:“处方十二个字:萍水相逢,过往云烟,-到脑后!”

    如果过往真能轻易的-到脑后,映雪就不会有这幺多的煎熬、怨恨和苦楚了。她永远也无法忘记怀玉临死时的那一幕!虽然当时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有太多的声音和影像相互重叠,让惊慌失措的她来不及接收,但她记得很清楚,当那个qiáng盗头子、怀玉和柯士鹏纠缠抢夺匕首,最后终于分开时,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是握在柯士鹏手上的!

    青chūn守寡,而且又是在这样心碎的qíng况下,焉能不恨?十八年来,每当她闭上眼睛,怀玉那副浑身是血的惨死qíng状,就会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的恨,未曾因时间的累积而稍减,反而在一遍又一遍的反刍中,更深,更苦,也更浓烈。她是被心碎折磨得够了,如果没有乐梅,她不知道该如何熬过这些黯淡的日子。

    日子是黯淡的,乐梅却是一颗发光的珍珠,从小就灵巧美丽、善解人意。为了教养这唯一的女儿,映雪付出全副心神,身兼严父与慈母,该罚则罚,该疼则疼,绝不叫人看轻了她们寡母孤女。虽然韩家上上下下都真心疼惜乐梅,但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家,qíng分再浓,也是有隔,照顾再多,也挥不去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上天待她并不厚,先遇因为一场洪水夺去了家园,使她不得不在临盆之际跟着丈夫跋山涉水,到四安村来投靠姐姐和姐夫-接着又因为一场劫掠夺去了丈夫,使她年纪轻轻就注定了孤寡终老的命运。可是,上天待她也不薄,一连串的天灾人祸并没有让她失去心爱的女儿,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乐梅,她总算不是一无所有。回想起来,映雪还是觉得感谢的。

    乐梅不仅是她心之所系,更是她的生命之所以的唯一理由,所以,当她赫然发现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不但瞒着她出门游玩,竟然还负伤回家时,震怒与伤心便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

    这会儿,淑苹忙着给鼻青脸肿的儿子上药,伯超忙着数落儿子对乐梅未尽保护之责,宏威忙着要取家法来教训弟弟,怡君则忙着替小叔求qíng。身处风bào中心的宏达眼见只有怡君同qíng自己,哭丧着脸嘟囔:“还是大嫂明理!”

    伯超原已火冒三丈,这幺一听,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你还qiáng嘴?自己胡闹也就算了,还带着乐梅去冒险!既然带了乐梅,怎幺会白白让她挨了一箭?乐梅是你舅妈的宝贝女儿,也是咱们全家的掌上明珠,你这样对得起你舅妈,对得起你娘和我吗?哼!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省得你明天gān出更离谱的事来!”

    说着,他便作势朝宏达冲去,宏威和怡君赶紧拦着父亲,淑苹也赶紧护着儿子,当下又是一团混乱。这时,一直灰白着脸坐在一旁的映雪,忍不住霍然站起身来,颤声道:“姐姐,姐夫,请你们听我说!”

    一时之间,众人都安静下来,一齐转过脸来望着她。

    “要说教训,怎幺也轮不到宏达的头上,这件事归根究底,就是乐梅不对!”映雪含泪注视着垂首站在身边的女儿,痛心的说:“她如果懂得自我约束,任宏达怎幺怂恿,她也应该不为所动。但她不仅没有约束自己,还任xing到这样不可原谅的地步!她简直是丢了韩家的脸,也丢了我的脸……是我这个做娘的教导不严,我愧对你们!”

    话还没说完,她已双膝一屈,直直一跪。大家都骇了一跳,乐梅更是惊痛不已,紧跟着也跪落在地。一时之间,众人又劝又扶,到底是把映雪拉起来了,但乐梅只是默默的低着头,不愿起身,懊悔而内疚的泪,扑簌簌流了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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