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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间_琼瑶【完结】(18)

    芊芊哭了一夜,左思右想之后,她依然原谅了若鸿。第一点,是因为自己又文身又跳楼,闹得如此轰轰烈烈的跟定了若鸿,似乎已无回头路,不原谅他又能怎样?第二点,若鸿和子璇的事,据若鸿说,是发生在自己去上海的时候,一个刚离婚,一下正失意,就这样“互相慰藉”了。说起来似乎也qíng有可原。第三点,画展马上要开始了,这是梅若鸿挣扎半生,好不容易才有的一天,她实在不想把它弄砸,何况,诸事待办,他们都没有时间再用来吵架闹别扭。第四点,杜世全对梅若鸿已经有那么多的不满,她千辛万苦,只想扭转父母对若鸿的印象,这件事还不能让父母知道,以免罪加一等。第五点,若鸿太会说话,又有那么一对深qíng的眼睛!瞅着她,带着歉意和罪疚,他不住的说:

    “是我错,都是我错!我没办法为自己讲任何脱罪的话,总之是我把持不住!是我不好!但是,芊芊,支持我!每次我快要倒下去的时候,你都会支持我!每次我闯了祸,你都会包容我!芊芊,无论我以前有多少不良纪录,你一定要相信我,你是我今生的最爱!原谅我吧,不要在此时此刻,弃我而去!如果你唾弃了我,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但是,我害怕了!”芊芊哭着说:“你还有什么事qíng是我不知道的呢?它们会不会像海làng一样,一波接一波的扑过来呢?我真的承受不住呀!”

    若鸿震动着,蓦然间,心中翻滚着一个名字:翠屏。说出来吧!gān脆把翠屏的事也说出来吧!但是,翠屏已是前生的事了,十年,是好漫长的岁月,十年前,自己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他怔怔的看着芊芊,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不禁心中抽痛。不不!不能再给她负担,不能再给她打击了。让翠屏成为自己永久的秘密吧。于是,他诚挚的说:

    “不会了!请你原谅我!让我们一起来面对现在的难题吧,好不好?好不好?”她愁肠百折,仍然不能不爱他,不能不原谅他。

    画展开幕的前一晚,芊芊和若鸿去医院里看了子璇。

    短短几日之间,子璇的心qíng,已有彻底的改变。

    从千方百计要拿掉孩子,到全心全意要留住孩子,这刹那间的转变,把子璇带进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她这才明白,在自己内心深处,竟有一种爱与期盼,超越了男女之qíng,超越了对自由的响往,对无拘无束生活的渴求。她宁愿被束缚,宁愿被套牢,她要这个孩子!这份“要”,比她要任何东西或感qíng都来得qiáng烈。因而,当医生告诉她,胎儿保住了的时候,她的狂喜和感恩,简直无法形容。她不自怜了,她不再沮丧了。对于自己和若鸿那段qíng,已变得云淡风轻了。她,重新“活”过来了。活出另一种自信,另一番天地!

    因而,当芊芊和若鸿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子璇。她满足的靠在一大堆枕头里,脸上是一片光明与祥和。谷玉农和钟舒奇都在旁边陪着她。子默刚好不在。看到了若鸿和芊芊,谷玉农急忙忙的报告:

    “你们知道吗?我快做爸爸了!”

    钟舒奇双手一握拳,气得不得了:

    “真是莫名其妙!一定要说我的孩子是他的……”

    “玉农!舒奇!”子璇在chuáng上清清脆脆的喊:“你们两个要是再吵这个,我就一辈子不理你们了,我说得到就做得到,你们要不要赌?”钟舒奇和谷玉农全都住了口。若鸿和芊芊面面相觑,简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然后,子璇把钟舒奇和谷玉农都关在外间,就伸手握住了芊芊的手,温柔的看着她,温柔的开了口:“芊芊,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过节,或是什么心病,都已经过去了!你看我,又活得好有自信,好有希望了!让我们之间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吧!”

    芊芊太感动了,太意外了,想说什么,话未出口,泪水立即就冲进了眼眶。子璇立刻把她拉入怀里,双双一拥,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若鸿站在一边,更是惭愧负疚得无法言语。好半晌,子璇推开芊芊,抬眼看看若鸿:

    “若鸿,你好好保护芊芊,如果有一天,你伤害了她,我和你是无了无休的!”若鸿拼命点头。“你们放心!”子璇再说,声音温柔而坚定。“孩子是我的,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我会为了他而坚qiáng,为了他而独立!没有人要你们承担什么,你们不必自己给自己揽责任!换言之,”她盯着若鸿,清晰的说:“梅若鸿,孩子不是你的!”

    若鸿震动着,芊芊也震动着,两人呆呆的站在chuáng前,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然后,子璇欢快的叫了起来:

    “好了!你们两个,还不快去忙画展,在这儿耽误时间gān什么?快去吧!若鸿!祝你画展成功!我可能无法去画展帮忙了,因为医生一定要我卧chuáng休息!”

    若鸿再也没有料到,子璇就这样放过了他。看着子璇那张虽憔悴,却焕发的脸庞,想着她体内那个孩子——大约是自己的孩子——他心中真是一团混乱,五味杂陈,简直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觉。芊芊又紧拥了一下子璇,就和若鸿走出了医院。他们在杭州市的夜空下,默默的走了好长的一段路,然后,芊芊说:“这样的奇女子,要不爱她,也难!是吗?”

    若鸿不敢接口,怕接任何话都是错的。他握紧了芊芊的手,默默的走着,心里激dàng着对子璇的敬佩,对芊芊的热爱。

    画展如期举行了。杜世全调了公司里的职员,来画廊里帮忙签名、招待、订画、买画……等诸多杂事。开幕第一天,杜世全和意莲,带着小葳、素卿全都到场,待了整整一天。这天的参观者还算踊跃,画廊里很少冷场。芊芊和若鸿都很紧张,一忽儿在门口张望,一忽儿又到人群中打招呼。芊芊忙里忙外,连端饮料送茶水,都亲自去做。若鸿经常陪着些艺坛怪人看画,聆听各种批评,脸上常常浮着“不以为然”的神qíng。素卿只关心有没有人买画,不住去问会计小姐:“卖掉几张了?”会计小姐只是摇摇头。小葳东跑西跑,对每幅画都很崇拜,不住口的说:“若鸿哥画得好棒!我以后也做个画家!”

    世全神色大变,对着他的脑袋就敲了一记:

    “一个梅若鸿,你老爹爹我已经受不了了,如果再加一个你,你gān脆要了我这条老命算了!”

    一整天下来,大家都腰酸背痛,舌燥唇gān,累得要命。画,没有卖出一张。杜世全有些纳闷,芊芊说:

    “这才第一天呢!咱们又没有宣传!等到一传十,十传百,来参观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怎么没有人买画?”经济挂帅的杜世全忍不住问。

    “不要那么现实嘛,”芊芊说:“艺术的价值,本不在金钱,而在有没有人欣赏!艺术到底不是商品!”

    “哦?”杜世全有点儿“怄”:“那么,在每幅画下面标价是gān什么的?不就是已经‘自定身价’了吗?既已经定价要卖,不是商品是什么?”“伯父说得对!”若鸿闷闷的说:“真正好的艺术品,不但要有人欣赏,还要能引起收藏家出高价收藏!唱高调是没有用的,毕加索的画是有价的,梵谷、高更、雷诺……哪一个的画不是价值连城?我……”他有些泄气了。

    “你们都太患得患失了吧!”意莲说:“这才第一天呢!展期有十天,慢慢瞧嘛!”第二天,参观的人减少了一半,画依旧没有卖出。然后就每下愈况,人一天比一天少,展览会场冷冷落落,几个从四海调来的职员,闲闲散散的都没有事qíng做。第五天,子默带着“一奇三怪”,都来参观画展,引起若鸿和芊芊一阵惊喜。子默的脸色依旧很难看,对若鸿和芊芊都爱理不理,似乎是纯粹为了“看画”来的。若鸿却兴奋得不得了,热qíng的陪着子默看画,震动莫名的说:

    “子默,这个画展,已经算是失败了!但是,你和画会的人能来,对我的意义太大了!你,毕竟是个重感qíng,够朋友的人啊!”“不要把‘朋友’和‘画画’混为一谈!”子默的语气,冷如寒冰。“我不是来jiāo朋友的!我是来看画的!”

    若鸿碰了一鼻子灰,但他依然忍耐着,热切的观察着子默的神qíng。“一奇三怪”倒是热qíng的、由衷的赞美着,惊叹着。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些赞美和惊叹,使若鸿也生出些许安慰来。子默把画展每张画都仔细的看完了,他对若鸿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说:

    “你的确是个奇才!我曾经预言,不出五年,你会独领画坛风骚,如今看来,用不着五年了!”

    若鸿大喜,芊芊也笑了。

    “你真的这样认为?不是在安慰我?”若鸿问。

    “安慰你?”子默冷哼了一声:“我有什么义务要安慰你?我恨你入骨,不曾减轻一丝一毫!”他咬咬牙:“但是,我还是不得不诚实的说,你的才气使我震撼!尤其是‘奔’‘破晓’‘沉思的女孩’和‘不悔’那几张……都是神来之笔!几乎让我嫉妒!”说完,他掉转头,就大踏步的离去了。

    若鸿又震动,又兴奋,久久不能自已,抓住芊芊说:

    “芊芊!你听到没有?子默说我画得好!他的话一向举足轻重,他的鉴赏力是第一流的!有了他这些话,我多日来的沮丧,都减轻了不少!”“不要沮丧!”芊芊永远在给他打气。“画展还有五六天呢!能再遇到几个像子默这样的知音,你就不枉开这次画展了!”

    再过了两天,画展更形冷落了。不但没有赞美的声音,杭州的艺术报上,还有一段评论家的评论:

    “梅若鸿试图把国画与西画,融合于一炉,可惜手法青涩生嫩,处处流露斧凿的痕迹。加以用色qiáng烈,取材大胆,委实与人哗众取宠之感,综观梅氏所有作品,任xing挥洒,主题不明,既收不到视觉上的惊喜,也无玩赏后的乐趣,令人失望之至!”杜世全灰心极了,把报纸摔在桌上,懊恼的说: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要开这个画展好!没一句褒奖的话,全是毁损,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若鸿到了这个地步,终于知道,这个画展是彻底失败了。子默的赞美也无济于事了。他被这么严重的挫败打击得心灰意冷,壮志全消了。再也不愿意待在画廊,他只想逃回水云间里,去躲起来。他对芊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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