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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片云_琼瑶【完结】(7)



    宛露往屋子里就走,兆培慌忙伸手拦住她。

    “别进去,家里有客人!”

    “有客人?”宛露没好气的说:“有客人关我什么事?有客人我就不能回家吗?哦——”她拉长声音,恍然大悟的站住了。“是玢玢的父母,来谈你们的婚事,对不对?这也用不著瞒我呀!”甩甩头,她自顾自的冲进了屋子,完全没去注意兆培脸上尴尬的神qíng。一走进客厅,她正好听到母亲在急促的说:“许太太,咱们这事再谈吧,我女儿回来了。”

    许太太?玢玢是姓李呀!她站住了,立即,她看到一个装扮十分入时的中年女子,和一个白发萧萧,大腹便便的老年绅士坐在客厅里。父母都坐在那儿陪著他们,不知道在谈什么,她一进去,就像变魔术似的,全体人都楞在那儿,呆望著她。她不解的摸摸头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似乎并没什么不得体之处呀,为什么大家都好像看到火星人出现了一般?她正错愕著,段立森及时开了口:

    “宛露,这是许伯伯和许伯母。”

    宛露对那老头和女人扫了一眼,马马虎虎的点了个头,含含糊糊的叫了声:“许伯伯,许伯母!”那许伯伯坐著没动,只笑著点了个头,许伯母却直跳了起来,一直走到她的身边,一伸手就抓住了她的手,把她从上到下的打量著。她被看得好不自在,也瞪著那许伯母看,一头烫得卷卷的头发,画得浓浓的眉毛,眼睛上画著眼线,却遮不住眼尾的鱼尾纹,戴著假睫毛,涂著鲜红的口红……记忆中,家里从没有这一类型的客人!她皱拢眉头,想抽出自己的手,那许伯母却把她抓得更紧了。

    “啊呀,她长得真漂亮,是不是?段太太,她实在是个美人胎子,是不是?五月二十的生日,她刚满二十岁,是不是?啊呀!”她转头对那个许伯伯说:“伯年,你瞧!她好可爱,是不是?”她的嘴唇哆嗦著,眼里有著激动的泪光。

    这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冒失伯母!宛露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脸上一定已经带出了不豫之色,因为,父亲很快的开了口:“宛露,你很累的样子,上楼去休息吧!”

    她如逢大赦,最怕应付陌生客人,尤其这种“十三点”型,故作亲热状的女人!她应了一声,立即转身往楼上冲去,到了楼上,她依稀听到母亲在低低的、祈求似的说:

    “许太太,咱们改天再谈吧,好不好?”

    什么事会让母亲这样低声下气?她困惑的摇摇头,冲进了卧室,她无心再去想这位许伯母。站在镜子前面,她望著镜中的自己,心里迷迷糊糊的回忆著松林里的一幕。友岚,他竟取得了自己的初吻!初吻!她望著自己的嘴唇,忽然整个脸都发起烧来了。

第四章

    孟樵每天早上醒来,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墙上那张放大照片——父亲和母亲的合影。虽然这张照片已经有二十年以上的历史了,却依然清晰。他常会不自觉的对这张照片看上很久很久,照片里的母亲才二十几岁,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带著那样幸福而恬静的微笑。父亲呢?大家都说自己长得像父亲,几乎是父亲的再版,是的,父亲是英俊潇洒的,他们依偎在一块儿,实在是一对璧人!为什么老天会嫉妒这样一对恩爱的夫妻呢?为什么像父亲那么好的人,却会只活到二十八岁?每次,他一面对这张照片,他就会否定“神”的存在,如果这世界上有神,这位“神”是太疏忽了,太残忍了。这天早晨,他又对这张照片默默的凝视了好久,外面那间客厅兼餐厅里,母亲摆碗筷的声音在叮当作响。他倾听了一会儿,心里有根纤维,在那儿掣动著他的心脏。与母亲无关,这掣动的力量来自一个神秘的地方,qiáng烈,有力,而带著股使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他眼前浮起宛露的脸,那爱笑的嘴角,那清亮的眼睛,那调皮的神qíng,和那天真坦率的说话!世间怎会有她那样的女孩?不知人间忧苦!欢乐,青chūn,喜悦,热qíng,而敏锐!世间怎会有那样的女孩?他的心怦怦然的跳动,一种灵魂深处的渴望,像波涛般泛滥了起来。

    翻转身子,他拿起chuáng头的电话,开始拨著号码。那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了的号码。“喂!”对方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那一位?”

    “我姓孟,我请段宛露小姐听电话!”

    “宛露?”那男人似乎放下了听筒,却扬著声音大喊:“宛露!又是那姓孟的小子来电话,说你在还是不在?要不要我回掉他?”这是什么话?他心里朦胧的想著,知道这准是宛露那鲁莽的哥哥!看样子,自己和宛露的jiāo往并不怎么受欢迎。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著,是宛露那清脆的嗓音,在那么可爱的抗议著:

    “哥!你少管我的闲事!快八点钟了,你还不去上班!”接著,听筒被拿起来了,宛露的声音传了过来:“喂!孟樵?”

    “是的。”他的声音带著一股自己也不了解的迫切。“今天能见面吗?”宛露似乎迟疑了一下。

    “什么时间?”她的声音有点软弱。

    “我整天要跑新闻,”他下意识的看看手表。“中午……哦,中午不行,有个酒会必须参加,下午……下午又不行……”

    “你在搞什么鬼?”宛露不满的。“我并不是你的听众,你有时间的时候,我可不一定有时间!”

    “晚上!”他急急的说:“我到报社jiāo完稿子就没事了!晚上八点,我在雅叙等你!不见不散!”“晚上八点吗?”宛露似乎在思索,在犹豫。同时,孟樵听到电话筒边,那位“哥哥”在鲁莽的大吼:

    “宛露!你少开玩笑!晚上我们是约好了去华国的,你别拿人家顾友岚……”电话筒被蒙住了,他听不到下面的声音,一时间,孟樵焦躁了起来,那股迫切的感觉就更紧更紧的捉住他了,他打chuáng上坐起身子,握紧了听筒,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今晚如果见不到她,就会死掉似的。他无法遏止这种疯狂般的冲动,就对听筒里叫了起来:

    “宛露!我告诉你,今晚我一定要见你,有话和你谈!别找理由拒绝……”“孟樵!”她打断了他。“不是我找理由,你约的时间不巧,我今晚真的有事……”真的有事!去华国!没有舞伴不可能去华国!那莫名其妙的妒意已把他整个控制了。他喊了起来:

    “晚上八点钟我在雅叙等你!你来也罢,你不来也罢!反正我整个晚上不离开雅叙!”

    说完,他不再等答案,就砰然一声挂断了电话。跳起身子,他换著衣服,嘴里叽哩咕噜的诅咒。诅咒那横加gān扰的“哥哥”,诅咒那莫名其妙的“舞伴”,诅咒那声光都是第一流的“华国”!刚换好衣服,他猛一抬头,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已推开了房门,含笑的站在房门口,安安静静的望著他。母亲那对锐利而解事的眸子,正带著种dòng烛一切的神qíng,一直注视到他内心深处去。“怎么?樵樵,一清早就发脾气!”

    樵樵!孟太太永远改不掉他自幼就被喊惯了的称呼。他皱皱眉头,心里的烦躁和不安还没有平息。孟太太走了进来,把手温和的压在他那结实而有力的胳膊上,母亲的手指纤柔修长,是一双很好的、标准的弹钢琴的手,就靠这双手,母亲独立撑持了这么多年,抚养他长大成人。亲恩如山重,母爱似海深!他迎视著孟太太的眼光,心里的焦躁不由自主就平息了好多。“我告诉你,樵樵,”孟太太说:“对女孩子,不要cao之过急,yù擒故纵这句话,听到过吗?”

    “哦!”孟樵讶异的看著母亲。“妈,你怎么知道有个女孩子?”孟太太含蓄的笑了。笑容里却隐藏不了一份淡淡的凄凉和哀愁。“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你才只有三岁,这么些年来,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从小,你有什么事瞒得住我?自从三个月以前,你说你撞著了个冒失鬼开始,你就变了一个人了。”她含笑凝视他。“那冒失鬼很可爱,是不是?”

    他在母亲的注视下无法遁形。

    “哦,妈!”他叹息的说:“她快把我弄疯了。”

    “这么快吗?”孟太太惊愕的。“你们这一代年轻人真奇怪,谈恋爱也像驾喷she机似的。”

    “恋爱吗?你错了!”孟樵懊恼的说,往外屋冲去。“如果是恋爱就好了!她像一条滑溜的鳝鱼,无论你怎么抓她,她都溜得出去。老实说,我和她之间,还什么都谈不上呢!”

    他走到外屋,发现早餐已整齐的摆在桌上,本来,这个电话已经把他弄得神魂不定,他根本没有胃口吃早餐,可是,看著那热腾腾的清粥,那自己最爱吃的榨菜炒ròu丝,那油炸花生和皮蛋拌豆腐……他就不能不坐到桌边去。母亲要教中学,又收了学生补习钢琴,这么忙碌之下,仍然细心为他弄早餐,他怎么能忍心不吃?他知道,自己平常不在家吃饭的时候,母亲常常只吃几片烤面包就算了。自从他跑新闻以来,在家吃饭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看著那一桌子的小菜,他忽然品会出母亲的寂寞。坐了下去,他拿起筷子。

    “告诉我,”孟太太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那女孩叫什么名字?”“段宛露。”“她家里做什么的?”“她爸爸是×大的教授,教中国文学。”

    “听起来不坏嘛!”孟太太微笑的望著他。“她自己呢?还在念书吗?”“毕业了,世界新专毕业的,学编辑采访,和我倒是同行。下月初就要去一家杂志社当记者。”

    “唔,”孟太太点点头,深思的。“她一定很漂亮,很活跃,很会说话。”“你怎么知道?”孟樵诧异的。

    “别管我怎么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呢?”孟太太问。

    “很对。”他由衷的佩服母亲的判断力。

    “这样的女孩子是难缠的!”孟太太轻叹了一声。“樵樵,她会给你苦头吃的!可是,天下没有不苦的爱qíng,你去追寻吧!但是,樵樵,听我一句忠言……”

    “妈?什么忠言?”他抬起头来。“学聪明一点。”孟太太语重而心长。“对感qíng的事别太认真,要知道,自古以来,只有多qíng的人,才容易有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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