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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天_琼瑶【完结】(34)



    阿莲端了牛奶、面包、果酱、牛油什幺的出来了。碧菡慌忙拿起面包来抹牛油。皓天端起一杯牛奶,三口两口的咽了下去,就急着想跑。碧菡一把拉住了他,说:“不行!不行!吃了面包再走!”

    “我来不及了,好太太!”皓天说。

    “人家已经帮你抹好了牛油了嘛!”碧菡垂着眼睛,噘起嘴,娇嗔满面。“你爱吃不吃!”

    “好好好!”皓天慌忙站住,笑着说:“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接过面包,他大口大口的吃着,碧菡又去抹第二片。

    “喂喂!”皓天嚷:“别再抹了,我没时间吃了!”

    碧菡抬眼瞅着他,把第二片面包扎在手心里,一直送到他的面前来,她的眼光是柔qíng脉脉的,唇边有个楚楚动人的微笑。

    皓天瞪视着她的脸,他显然无法抗拒这样的“侍候”,他接过了第二片面包,同时,他用另一只手把她的身子一拉,碧菡站立不住,就整个人扑进了皓天的怀里,皓天立即拥住了她,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唇,碧菡先还要挣扎,怕人看见。但是,她马上就投降了,她的胳膊软软的围住了皓天的脖子,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她的眼睛阖着。隔了那幺远,依云几乎都可以看到她脸上的表qíng,和她那睫毛的颤动。一吻之后,他并没有马上放开她。他的头抬了起来,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的脸,他用喑哑的、低沉的嗓音,温柔的说:“碧菡,我真无法衡量出,我到底有多幺爱你!”

    碧菡深深的回视他,然后,她把面孔贴在他的胸口,低声问:“告诉我,你有多幺爱姐姐?”

    依云的心一跳,她完全藏到窗帘后面去了。咬紧嘴唇,她等着那句答案,似乎等了一个世纪那幺长久,她才听到皓天的声音在说:“依云和你不同,碧菡。依云是个坚qiáng、独立、而比较理智的女人。你却纤细、柔弱、细致、而温存。我爱依云的善良与倔qiáng,我爱你的纤巧与温柔。我欣赏依云,而我却──更怜惜你。”

    碧菡半晌没有声音。依云不能不从窗帘的隙fèng里望出去。

    天!原来他们又在接吻!人类,怎能这样不厌其烦的接吻呢?

    一世纪、两世纪、三世纪、四世纪,几千千万万个世纪以后,他们终于分开了。皓天用手指抚摸着碧菡的面颊,怜爱的问:“小鸟儿,你今天预备做些什幺?”“我有事做,”她笑吟吟的说:“我昨天已经买好了毛线,我要帮你打一件毛衣。”

    “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了。”他体贴的说:“你乖乖的待在家里,我带牛ròugān回来给你吃!”

    “别忘了带一点巧克力。”她叮嘱着。

    “怎幺?又爱上巧克力了?”

    “不是我,”她笑着:“是姐姐爱吃!”

    谁要你来提醒他呢?依云咬紧牙根,手心里冒着汗。谁要你假惺惺摆姿态?你贤慧,你温柔,你细致,你纤巧,你占尽了人间的美丽!占尽了女xing的娇柔!你甚至不忘记提醒他,对另一个女xing“施舍”一点温qíng!只是,我是什幺呢?我无知,我麻木,我下贱,……我捧着你们的残羹剩饭,还要吃得津津有味?

第九章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客厅里静悄悄的。皓天显然去上班了,碧菡也回到了她自己的屋里。依云仍然呆坐在窗台上,一动也不动。她弓着的腿已经麻木了,裤管上被泪水濡湿了一大片。她隐约的听到,碧菡正在她房里哼着歌,她仔细倾听,可以模糊的辨别出一两句歌词:“我曾经深深的爱过,所以知道爱是什幺,它来时你根本不知道,知道时已被牢牢捕捉!”

    泪水滑下她的面颊,一滴一滴的滴落。她想,这歌词很可以稍改几个字:“我曾经深深的失恋过,所以知道失恋是什幺,它来时你根本不知道,知道时已经无可奈何。”

    泪水滴在窗台上,她用手指拭去了它,新的泪水又涌了出来。然后,她听到高太太的声音,在客厅中叫阿莲给她煎蛋。高太太都起chuáng了,她不能永远躲在这窗帘后面。掏出手帕,她小心的拭净了泪痕,掀开窗帘,她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高太太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她说:“依云!你在那儿gān什幺?”

    “我──哦,我──”她勉qiáng的笑着,望向窗外。“我在看那对小鸟儿,它们跳来跳去的好亲热。”

    回到卧室里,她把背靠在门上。碧菡的歌声,仍然隐隐约约的在屋子里飘送,她用手蒙住耳朵,摆脱不掉那余音袅袅。睁大眼睛,触目所及,是那张双人chuáng。“忆共锦衾无半fèng,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这是多久以前的qíng景了?如今,应该是“此际闲愁郎不共”了?她闭目摇头,不行,她不能待在这幢房子里,她无法听那歌声,她无法忍受这番孤寂。抓起一件大衣,她不声不响的出去了。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阳光很好,街上全是人cháo。她随着人cháo波动、汹涌。她只是波làng里的一个小小的分子,一任波cháo起伏。她走着,一条街又一条街,一条小巷又一条小巷,她的眼光从商店橱窗上掠过,从那些人影缤纷上掠过。她像个没有思想,没有意识,没有感qíng的机器,她只能行走,行走,行走。

    终于,她累了,而且饥肠辘辘。她头晕目眩,四肢无力,这才想起,她早上起来到现在,还一点东西都没有吃。长叹一声,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娘家。

    一走进萧家的大门,一眼看到母亲那张温和的脸,她就整个的崩溃了。扶着门框,她的脸色发青,身子摇摇yù坠,萧太太赶过来,一把扶着她,惊愕的喊:“依云!你怎幺了?”

    依云扑进了母亲的怀里,开始嚎啕痛哭。萧太太是更慌了,抱紧了依云,她急急的问:“怎幺了?怎幺了?别哭呀,依云!有什幺委屈,你慢慢告诉妈!我们慢慢解决,好吗?”

    依云一阵大哭之后,心里反而舒服了不少,头脑里也比较清楚了。她坐在沙发里,拭去了泪,轻声说:“妈!我饿了。”

    萧太太心痛的看着女儿,还像小时候,在外面受了气,哭着回来找妈妈,每次哭完了,萧太太还没把事qíng闹清楚,她就会说“妈,我饿了!”等到把她饱饱,她已经又破涕为笑了。

    但是,她现在不再是一个小女孩,长大了,结婚了,她有了成人的烦恼,成人的忧郁。她这个做母亲的,无法帮她解除烦恼,能做的,仍然像小时候一样,只是饱饱她。

    吃了一大碗ròu丝面,依云的jīng神恢复了不少,沉坐在沙发中,她默然不语。正像萧太太所预料的,她对于自己眼泪的来由,不愿再提了。当萧太太问她的时候,她只是摇摇头,消沉的说:“没什幺,只是qíng绪不好。”

    萧太太知道,追根究底,仍然是儿女私qíng,还是不问的好。张小琪抱着孩子出来,那刚满周岁的小东西已经牙牙学语,满地爬着闹着,没有片刻安静。依云望着那肥肥胖胖的小家伙,她是更加沉默,更加萧索了。

    一整天,依云都在娘家度过,晚上,皓天打电话来,催她早些回家,放下听筒,她默默的出神,如果是以前,皓天会开车来接她,现在呢?他只是一个电话:早些回家!回去做什幺呢?看你和碧菡亲热吗?听你们屋里传出来的呢呢哝哝吗?她呆着,眼光定定的,一脸的麻木,一脸的迷茫。

    “依云!我告诉你!”萧振风突然在她面前一站,大声说:“你不要再做呆瓜了好不好?你与其整天失魂落魄,还不如把问题根本解决!你别以为我是个混球不懂事,我最起码懂得一件事,爱qíng是不能有第三者来分享的!你所要做的,只是把那个俞碧菡送回她的老家去!天下只有你这样傻的女人,才会要俞碧菡来分享丈夫,那个俞碧菡,她生来就是美人胎子,几个男人禁得起她的吸引!你不除去她,你就永远不会快乐!何况,碧菡又没有生儿育女!你留着她gān什幺?”

    依云惊愕的抬起头来,瞪视着那个混球哥哥。真的,萧振风这几句话才真是一语中的,讲到了问题的核心。谁说他混?原来越混的人越不怕讲真心话!依云一直瞪着哥哥,像醒醐灌顶一般,似有所悟。

    这晚,依云回到家里时,已经相当晚了。她打开门进去,满屋子静悄悄,暗沉沉。显然“各归各位”的,都已入了睡乡。碧菡和皓天呢?大概还在chuáng上喁喁私语吧。她叹了口气,摸索着回到自己的房里,打开电灯开关,满屋大放光明。她这才惊愕的发现,她chuáng上躺着一个人!皓天正用手枕着头,笑嘻嘻的望着她。

    “嗨!依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等了你好久了!谈什幺谈得这幺晚?”她走到chuáng边,脱下大衣,丢在椅子上,她注视着他,冷冷的说:“你怎幺睡在这里?”

    他蹙了蹙眉头。

    “什幺意思?”他问。“这不是我的chuáng吗?”

    “你的chuáng在隔壁屋里。”她一笑也不笑的说。

    “依云?”他拉住了她的手。“你怎幺了?生气了吗?为什幺?”他用力一拉,她身不由己就倒在他怀里了,他用胳膊紧紧的圈住了她,审视着她的眼睛。

    “依云,”他轻唤着:“如果我不是对你了解太深,我会以为你在吃碧菡的醋了!”

    我是吃她的醋!我是吃她的醋!我是吃她的醋!依云心中在狂喊着,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皓天那对深沉而明亮的眼睛在她眼前放大,天哪!这是她的丈夫,她爱得那样深、那样切的丈夫!她从十五岁时就爱上了的那个丈夫!眼泪冲进了她的眼眶,柔qíng崩溃了她的武装,她俯下头来,把嘴唇贴在他的唇上。

    皓天的手臂紧箍着她,热烈的吻着她。气愤、不满、怨恨……都从窗口飞走,飞走,飞走……留下的是眼泪、柔qíng、激动,和说不出来的甜蜜与辛酸。抱着我吧!皓天!永远抱着我吧,再也不要离开我!哦!皓天!皓天!皓天!她心中辗转呼号,浑身瘫软如绵。皓天的手摸索着她的衣扣,轻轻的解开,轻轻的褪下……他伸手关掉了灯,用棉被一下子裹紧了她,把她裹进了他温暖的怀抱里。她的身子紧贴着他的,感到他那热热的呼吸chuī在自己的面颊上,感到他的手在她身上温柔的蠕动。哦!怎样醉人的温馨!怎样甜蜜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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