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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歌_琼瑶【完结】(15)



    芷筠听到他的车子开远了,车声消失了。她的身子软软的溜了下来,她就像堆融化的雪人般瘫软在地上,倚着门坐着,弓着膝,她把头深深的埋在膝上。十月十三日!她模糊的想着,抓住这个秋天!抓住每年的秋天?她早就知道,连“明天”都没有了!十三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姐,姐,”竹伟悄悄的溜了过来,蹲在她身边,怯怯的,关心的摇着她。“姐,你怎么了?姐,你哭了?殷大哥为什么要发脾气?是我做错了什么?”

    芷筠抬起头来,面对着竹伟那对天真而关切的眸子,和那张质朴憨厚的脸庞,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把竹伟的头揽在怀里,她终于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喃喃的说着:

    “竹伟,我们要找一个地方,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我们什么事都不做,什么人都不见,我们——采糙莓去!我们一定要找到这样一个地方!”

第八章

    一夜没有睡觉,早上,芷筠去上班的时候,脸色是苍白而憔悴的,眼睛是疲倦而无神的,jīng神是委顿而恍惚的。坐在办公桌前,她像个失魂落魄的幽灵。

    这一整夜,她通宵没有阖眼,但是,她却很仔细、很冷静的思考过了。从第一次见到殷超凡开始,一直想到这场意外的“落幕”。他们的jiāo往,像一场连一场的戏剧,却是个编坏了的戏剧。殷文渊的儿子!她怎会料到殷超凡竟是商业巨子殷文渊的儿子?如果她早知道,她根本不会允许这场戏有任何发展,殷家的企业之大,财力之厚,家世之好,是人尽皆知的!她董芷筠,除了有个傻弟弟之外,一无所有,她凭什么去高攀殷家?怪不得范书婷要把她当成个投机取巧,趋炎附势的女人!岂止范书婷,她相信任何人知道殷超凡的身世的话,都会有此想法。这世界原就如此现实,人心原就如此狭窄的呵!想过一千次,怀疑过一千次,追忆过一千次……到底殷超凡对她是真qíng还是假意?殷家的独生子!他当然见惯了名门闺秀,二十四岁!他决不可能对她是初恋!现在回想起来,殷超凡在她面前一直讳莫如深,既不谈家庭,也不谈女友。如果他从开始就在玩弄她,他应该是一个第一流的演员,他竟使她相信他的爱qíng!竟使她为他疯狂,为他痴迷,为他喜悦和哀愁!但是……但是……但是……如果他并非玩弄她,如果他确实爱上了她,如果他是真心的,如果那些誓言都发自肺腑……傻呵!董芷筠,她打断了自己的思想。你只是个愚笨的、无知的、爱做梦的傻女孩!他凭什么要爱上你呢?论色,你甚至赶不上那个范书婷!论才,你又何才之有?论家世,论门第,论出身……你没有一项拿得出去!爱上你?他为什么要爱上你?如果他真心爱上你,他会一切隐瞒你吗?他会在餐厅中不知所措吗?他会见到自己的姐姐和家人就坐立不安吗?如果他真心爱上你,你应该是他的骄傲,他的珍宝,不是吗?在爱qíng的国度里,何尝有尊卑贵贱之分?但是,他却那样“羞”于将你介绍出去啊!这样的态度,这样的感qíng,你居然还“迷信”是“爱”吗?董芷筠,别傻了,别做梦了!他只是玩腻了大家闺秀,而找上你这个蓬门碧玉来换换胃口而已!可是,那小屋中的长吻,那松林中的誓言,那多少huáng昏的漫步,那多少深夜的倾谈,那红叶下的互诉衷曲,那秋风中的海誓山盟……难道完全都是虚妄?完全都是谎言?人类,岂不是太可怕?从今以后,还有什么男人是值得信任的?什么感qíng是值得追求的?不!不!不愿相信这些是假的,不能相信这些是假的……那殷超凡,不该如此戏弄她呵!假若都是假的,他又何必再追到小屋中来解释,来祈谅,来求恕?不,她困扰的摇头,他或者、或者、或者是真的!你总该相信有那么一点点“或者”的可能呵!

    但是……她陡的打了个冷颤。即使是那个“或者”,即使他对她动了真qíng。他们殷家,是她轻易走得进去的吗?那雍容华贵的三姐,那盛气凌人的范书婷,那个未来的姐夫……就这已经见过面的三个人,就没有一个对她有好感!好感!傻呵,董芷筠!他们甚至仇视你,侮rǔ你,这样的家庭,你休想、休想、休想了!从此,殷超凡三个字要从你生命里彻底的抹煞,从你思想里完全的消失……你虽一无所有,至少,还可以保存一点仅有的骄傲,如果再执迷不悟,你就会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永无翻身的机会了!董芷筠,你毁灭了不足惜,可怜的竹伟却将何去何从?

    这样一想,她心中就猛的一阵抽搐,神志似乎有片刻的清明。是了!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没有殷超凡,再也没有松林,再也没有秋歌,再也没有梦想和爱qíng了。她茫然的抬起头来,望着桌上的打字机和文件……心里却一阵又一阵的绞痛起来,痛得她手心冰冷而额汗涔涔了。

    “董芷筠!”方靖伦走了过来,他已经悄悄的注视她好半天了。这女孩怎么了?那苍白的脸庞如此凄惨,如此无助,那眼底的悲切和迷惘,似乎比海水还深,盈盈然的盛满在那眼眶里。“你不舒服吗?”芷筠一震,惊觉了过来,她慌忙坐正身子,望着打字机上待打的文件。“哦,没有。我就打好了,方经理。”

    她开始打字,只一忽儿,她就打错了。换了一张纸,她再重新打过,又错了。她换上第三张纸,当那纸再被打错的时候,她颓然的用手支住头,伏在桌上。方靖伦再也按捺不住,他走近她,温和的望着她。

    “怎么了?”他柔声问。“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吗?你碰到什么烦恼吗?”哦!她咬住嘴唇。别问吧!别问吧!别问吧!泪水在眼眶里翻涌,她“努力”的要去忍住它。方靖伦把她的椅子转过来,她被动的抬起头来了。他的眼光那样温存的、关切的、柔和的停驻在她的脸上,他的声音诚恳而低柔的、坦白的问着:“是为了那个男孩子吗?那个常来接你的男孩子?他怎样了?他伤了你的心?”她仰望着他,透过那层盈盈水雾,方靖伦那温和儒雅的脸正慈祥无比的面对着她,像一个忠厚长者。她心里涌起一股翻腾的波cháo,泪水再也无从控制,就疯狂般的沿颊奔流下来。张开嘴,她想说:“我没什么!”可是,嘴才一张开,许许多多的委屈、悲愤、无奈……和那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她所肩负的那副沉沉重担,都化为一声沉痛的哭泣,“哇”的一声就冲口而出。顿时间,各种痛苦,各种委屈,就像cháo水般的汹涌而至,一发而不可止。方靖伦慌忙把她的头揽在自己怀里,拍抚着她的背脊,不住口的说着:

    “怎么了?怎么了?芷筠?”感到那小小的肩头,无法控制的耸动,和那柔软的身子,不停的颤栗,他就被那种深切的怜惜所折倒了。他低叹一声,挽紧了她。“哭吧!芷筠!”他柔声说:“哭吧!如果你心里有什么委屈,与其自己熬着,你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

    芷筠是真的哭着,无法遏止的哭着,那泪泉像已开了闸的水坝,从灵魂深处不断的向外汹涌。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一阵敲门声传来,她才惊觉的抬起头,赶快回转身子,但是,来不及了,门开了。进来的是会计李小姐,一见门里这副qíng况,她就僵在那儿了,不知是该进来,还是该出去。芷筠低俯着头,不敢仰视。方靖伦有几秒钟的尴尬,就立即回过神来,他若无其事的接过李小姐手中的卷宗,目送李小姐出了门,他把房门关上,而且锁住了。

    芷筠抬起头来,脸上仍然泪痕láng藉。

    “对不起。”她嗫嚅的说。“我……我……不知道怎么了?我……对不起。”他取出一条gān净的手帕,递给了她。

    “擦擦眼泪!”他神态安详,语气轻柔。“到这边沙发上来坐一坐,把qíng绪放松一下好吗?”

    她接过手帕,无言的走到沙发边坐下。用那条大手帕拭净了脸上的泪痕,她开始害羞了,低着头,她把手帕铺在膝上,默默的折叠着,心里又难堪,又尴尬,又羞涩。方靖伦坐在她身边,燃起了一支烟,喷出了一口浓浓的烟雾。

    “好一些了吗?”他问。

    她点点头。“要不要喝点咖啡什么的?我叫小妹上楼去叫。”他说。顶楼,是著名的“蓝天”咖啡厅。

    她很快的抬起眼睛,瞬了他一眼。

    “你怕流言不够多?”她低问,坦率的。“现在,外面整间办公厅里,一定都在谈论了。”“又怎样呢?”他笑笑,凝视着她。“这是人的世界,做为一个人,不是被人谈论,就是谈论别人。”

    她不自觉的微笑了一下。

    “哦,总算看到你笑了。”他笑着说:“知道吗?整个早上,我一直面对着一张世界上最悲哀的脸。”他收住了笑容,把手盖在她的手上,郑重的说:“我想,你并不愿意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

    她哀求似的看了他一眼。

    “好的,我也不问。”他吐了一个烟圈,眼光温和的停驻在她脸上。烟圈慢慢的在室内移动、扩大、而消夫。室内有好一阵的沉寂。蓦然间,电话铃响了起来,芷筠吓了一跳,正要去接,方靖伦安抚的按了按她的手,就自己走去接了电话,只“喂”了一声,他就转头望着芷筠。

    “芷筠,你的电话!”芷筠微微一愣,谁会打电话来呢?站起身子,她走过去,拿起了听筒。“喂?”她说。“芷筠?是你吗?”她的心“怦”然一跳,是殷超凡!立刻,她摔下了听筒,挂断了电话,她挂得那样急,好像听筒上有火烧了她一般。方靖伦深沉的,若有所思的望着她,默然不语。她呆站在那儿,瞪视着电话机,整个人都成为了化石。

    铃声又响了起来,芷筠颤栗了一下,就睁大了眼睛,直直的望着那电话机。方靖伦站在一边,只是大口大口的吐着烟雾,静静的审视着她。终于,她伸出手去,再度拿起了听筒。“喂!芷筠?”殷超凡叫着,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迫切与焦灼。“你不要挂断电话,你听我说!我在你楼上,在蓝天!你上来,我们谈一谈,我非见你不可!喂喂,芷筠,你在听吗?”“我不来!”她软弱的说:“我也不要见你!”

    “你一定要见我!”他命令的,几乎是恼怒的。“我等你半小时,如果你还不上来,我就到你办公厅来找你!芷筠,你逃不掉我,我非见你不可!我告诉你,芷筠,昨晚我糊涂了,我不对,你要听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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