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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朦朦_琼瑶【完结】(12)



    如萍跟着我到客厅中,蓓蓓缩在沙发上发抖,我说:

    “我们刚刚给蓓蓓洗了个澡。”

    如萍意态阑珊的笑笑,显得心不在焉。我注视着她,这才惊异爱qíng在一个女孩子身上的影响力是如此之大,短短的一个月,她看来既消瘦又苍白,而且心神不属。我知道何书桓仍然常到这儿来,也守信在给如萍补习英文,看样子,如萍在何书桓身上是一无所获,反而坠入了爱qíng的网里而无以自拔了。大约在晚饭前,雪姨回来了。我仔细的审视她,她显得平静自如,丝毫没有慌乱紧张的样子。我不禁佩服她的掩饰功夫。望了我一眼,她不在意的点点头,对爸爸说:

    “今天手气不好,输了一点!”

    爸看来对雪姨的输赢毫不关心,我深深的望望雪姨,那么,她是以打牌为藉口出去的,我知道雪姨经常要出去“打牌”,“手气”也从没有好过。是真打牌?还是假打牌?

    我留在“那里”吃晚饭,饭后,爸一直问我有没有意思考大学,并问我要不要聘家庭教师?我回答不要家庭教师,大学还是要再考一次。正谈着,何书桓来了。我才想起今晚是他给如萍补习的日子,怪不得如萍这样心魂不定。

    看到了我,何书桓对我展开了一个毫无保留的微笑,高兴的说:“你猜我今天下午在哪里?”“我怎么知道!”“在你家,等了你一个下午,和你母亲一起吃的晚饭!”何书桓毫不掩饰的说,我想他是有意说给大家听的,看样子,他对于“朋友”的这一阶段不满了,而急于想再进一步。因而,他故意在大家面前bào露出“追求”的真相。

    如萍的脸色变白了,雪姨也一脸的不自在,看到她们的表qíng使我觉得开心。何书桓在沙发中坐了下来,雪姨以她那对锐利的眼睛,不住的打量着何书桓,又悄悄的打量着我,显然在怀疑我们友谊进展的程度。然后,她对何书桓绽开一个近乎谄媚的笑,柔声说:“要喝咖啡还是红茶?”接着,又自己代他回答说:“我看还是煮点咖啡吧!来,书桓,坐到这边来一点,靠近火,看你冷得那副样子!”她所指示的位子是如萍身边的沙发。我明白,她在竭力施展她的笼络手段,带着个不经意的笑,我冷眼看何书桓如何应付。何书桓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说:

    “没关系,我一点都不冷。”说着,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雪姨脸上的不自在加深了,她眯起眼睛来看了我一眼,就走到里面去了。这儿,何书桓立即和爸爸攀谈了起来,爸爸在问他有没有一本军事上的书,何书桓说没有。由此,何书桓问起当时中国军阀混战的详qíng及前因后果,这提起了爸爸的兴趣,近来,我难得看到他如此高兴,他大加分析和叙述。我对这些历史的陈迹毫无兴趣,听着他们什么直军奉军的使我不耐,但,何书桓却热心和爸爸争论,他反对爸爸偏激的论调,坚持军阀混战拖垮了中国。爸有些激怒,说何书桓是个“rǔ臭未gān”的“小子”,妄想论天下大事。可是,当雪姨端出咖啡来,而打断了他们的争论的时候,我看到爸爸眼睛里闪着光,用很有兴味的眼光打量着这个“rǔ臭未gān”的“小子”。雪姨端出咖啡来,叨何书桓的光,我也分到一杯。雪姨才坐定,尔杰就钻进她怀里,扭股糖似的在雪姨身上乱揉,问雪姨要钱买东西。我又不由自主的去观察尔杰,越看越狐疑,也越肯定我所猜测的,我记得我看到那个男人时,曾有熟悉的感觉,现在,我找到为什么会觉得熟悉的原因了!“遗传”真是生物界一件奇妙的事!尔杰简直是那瘦削的男人的再版,本来嘛,陆家的孩子个个漂亮,尔杰却与生俱来的有种猥琐相。哦,如果真的这样,爸爸是多么倒楣!他一向宠爱着这个老年得来的儿子!我冷冷的望着雪姨,想在她脸上找出破绽,可是,她一定是个做假的老手,她看来那样自然,那样安详自如。但,我不会信任她了,我无法抹杀掉我亲眼看到的事实,这是件邪恶的事,我由心底对这事感到难受和恶心。却又有种朦胧的兴奋,只因为把雪姨和“邪恶”联想在一起,竟变成了一个整体,仿佛二者是无法分割的。那么,如果我能掌握住她“邪恶”的证据,对我不是更有利吗?

    雪姨正在热心的和何书桓谈话,殷勤得反常。一面又在推如萍,示意如萍谈话,如萍则乞怜的看看雪姨,又畏怯的望望何书桓,一股可怜巴巴的样子。于是,雪姨采取了断然的举动,对何书桓说:“我看,你今天到如萍房里去给她上课吧,客厅里人太多了!如萍,你带书桓去,我去叫阿兰给你们准备一点消夜!”

    如萍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我房里还……还……没收拾哩!”

    我想起如萍房里的凌乱相,和那搭在chuáng头上的奶罩三角裤,就不禁暗中失笑。雪姨却毫不考虑的说:

    “那有什么关系,书桓又不是外人!”

    好亲热的口气!我看看书桓,对他那种无奈而失措的表qíng很觉有趣。终于,何书桓对如萍说:

    “你上次那首朗菲罗的诗背出来没有?”

    如萍的脸更红了,笨拙的用手擦着裤管,吞吞吐吐的说:

    “还……还……还没有。”

    “那么,”何书桓轻松的耸耸肩,像解决了一个难题。“等你先背出这首诗我们再接着上课吧,今天就暂停一次好了,慢慢来,不用急。”如萍眨眨眼睛,依然红着脸,像个孩子般把一块小手帕在手上绕来绕去。雪姨狠狠的捏了如萍一把,如萍痛得几乎叫了起来,皱紧眉头,噘着嘴,愣愣的坐着。雪姨还想挽回,急急的说:“我看还是照常上课吧,那首诗等下次再背好了!”

    “这样不大好,”何书桓说:“会把进度弄乱了!”

    “我说,”爸爸突然cha进来说:“如萍的英文念和不念也没什么分别,不学也罢!”说着,他用烟斗指指我说:“要念还不如依萍念,可以念出点名堂来!”他看看何书桓说:“你给我把依萍的功课补补吧,她想考大学呢!”

    爸爸的口吻有他一贯的命令味道,可是,何书桓却很得意的看了看我,神采飞扬的说:

    “我十分高兴给依萍补课,我会尽力而为!”

    我瞪了何书桓一眼,他竟直呼起我的名字来了!但,我心里却有种恍恍惚惚的喜悦之感。

    “告诉我,”爸爸对何书桓说:“你们大学里教你们些什么?我那个宝贝儿子尔豪念了三年电机系,回家问他学了些什么,他就对我叽里咕噜的说上一大串洋文,然后又是直流jiāo流串连并连的什么玩意儿,说得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好像他已经学了好高深的学问。可是,家里的电灯坏了,让他修修他都修不好!”何书桓笑了起来,我也笑了起来。可是,雪姨却很不高兴的转开了头。何书桓说:

    “有时学的理论上的东西,在实用上并没有用。”

    “那么,学它做什么?”爸爸问。

    “学了它,可以应用在更高深的发明和创造上。”

    爸爸轻蔑的把烟斗在烟灰缸上敲着,抬抬眉毛说:

    “我可看不出我那个宝贝儿子能有这种发明创造的本领!不过,他倒有花钱的本领!”

    雪姨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自言自语的说:

    “咖啡都冷了,早知道都不喝就不煮了。”

    “你学什么的?”爸爸问何书桓。

    “外文。”“嘿,”爸爸哼了一声,不大同意:“时髦玩艺儿!”

    何书桓看着爸爸,微笑着说:

    “英文现在已经成为世界xing的语言,生在今日今时,我们不能不学会它。可是,也不能有崇外心理,最好是,把外文学得很好,然后吸收外国人的学问,帮助自己的国家,我们不能否认,我们比人家落后,这是很痛心的!”

    爸审视着他,眯着眼睛说:

    “书桓,你该学政治!”

    “我没有野心。”何书桓笑着说。

    “可是,”爸爸用烟斗敲敲何书桓的手臂说:“野心是一件很可爱的东西,它帮助你成功!”

    “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很可能带给你灭亡!”何书桓说。爸爸深思的望着何书桓,然后点点头,深沉的说:“野心虽没有,进取心不可无,书桓,你行!”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爸爸直接赞扬一个人。何书桓看起来很得意,他偷偷的看了我一眼,对我眉飞色舞的笑笑。这种笑,比他那原有的深沉含蓄的笑更使我动心,我发现,我是真的在爱上他了。又坐了一会儿,爸爸和何书桓越谈越投机,雪姨却越来越不耐,如萍则越待越无jīng打采了。我看看表,已将近十点,于是,站起身来准备回家,爸爸也站起身来说:

    “书桓,帮我把依萍送回家去,这孩子就喜欢走黑路!”

    我看了爸一眼,爸最近对我似乎过分关怀了!可惜我并不领他的qíng。何书桓高兴的向雪姨和如萍告别,如萍结巴的说了声再见,就向她自己的房里溜去,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我注意到她眼睛里闪着泪光。雪姨十分勉qiáng的把我们送到门口,仍然企图作一番努力:

    “书桓,别忘了后天晚上来给如萍上课哦!”

    “好的,伯母。”何书桓恭敬的说。

    我已经站到大门外面了,爸爸突然叫住了我:

    “依萍,等一下!”我站住,疑问的望着爸爸。爸爸转头对雪姨说:“雪琴,拿一千块钱来给依萍!”雪姨呆住了,半天才说:

    “可是……”“去拿来吧,别多说了!”爸爸不耐的说。

    我很奇怪,我并没有问爸爸要钱,这也不是他该付我们生活费的时间,好好的为什么要给我一千块钱?但是,有钱总是好的。雪姨取来了钱,爸爸把它jiāo给我说:

    “拿去用着吧,用完了说一声。”

    我莫名其妙的收了钱,和何书桓走了出去,雪姨那对仇恨的眼睛一直死瞪着我,为了挫折她,我在退出去的一瞬间,抛给了她一个胜利的笑,看到她脸色转青,我又联想到川端桥头汽车中那一幕,我皱皱眉,接着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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