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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盏花_琼瑶【完结】(28)



    “你又要去那里?”她问。

    “去我家。”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温柔。“我们不能一直在车子里争吵,而且,你累了,你需要舒服的躺一躺,喝一点热热的饮料。”不要!她心里在狂喊着;不要这样温柔,不要这样关心,不要这样细腻……他就是用这种方式去赢得每一个女人的心,而她也同样的落进陷阱,被他征服!不要!她心里喊着,嘴里却没发出丝毫声音。她软软的仰靠在椅垫中,忽然就觉得筋疲力竭了,她累了,累了,真的累了。车子平稳而迅速的向前滑行,那有韵律的簸动使她昏沉。这一个下午,这一个晚上,她受够了。她闭上了眼睛,倦于反抗,倦于争吵,倦于思想,倦于分析,她几乎要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停了。她觉得他用西装上衣裹着她,把她从椅垫上抱了起来,她那么满足于这怀抱中的温暖,竟忘了和他争吵的事了。他把她一直抱进了他的书房,放在那张又长又大的躺椅里。她并没有完全失去思想,但她却闭着眼睛不动。他细心的放平了她的身子,然后他走了出去。整座楼房都很安静,显然大家都已经睡了。一会儿,他折回来了,拿了条毛毯,他把她轻轻的盖住,再拿了杯热牛奶,他托起她的头,很温柔很温柔的说:

    “佩吟,醒一下,喝一点牛奶再睡。”

    她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睛,牛奶的香味绕鼻而来,她觉得饿了,不止饿,而且好渴好渴,她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光了那杯牛奶,他重新放平了她的头。她躺着,神思恍恍惚惚的,她想,她只要稍微休息一下,然后,再和他正式的谈判。但,她越来越昏沉,越来越瞌睡了,她疲倦得完全无力睁开眼睛,她睡着了。最后的记忆是:他跪在她的身边,用嘴唇轻轻的压在她的额上。她是被太阳光刺醒的,她忽然惊醒过来,只看到窗玻璃上一片阳光,阳光下,有一盆金盏花,和一盆金鱼糙正在秋阳下绽放着,一时间,她以为自己在家里,因为她的窗台上也有这样两盆植物。她坐了起来,眨动眼帘,身上的毯子滑下去了。于是,她一眼看到,赵自耕正坐在她身边的地毯上,静静的凝视着她,在他身边,一个烟灰缸里已堆满烟蒂。他的眼神憔悴,下巴上都是胡子渣,脸色依然苍白,显然,他一整夜都没有睡。“醒了?”他问,对她勉qiáng的微笑。“一定也饿了,是不是?”

    不容她回答,他拍了拍手。立即,房门开了,纤纤穿着件银灰色的洋装,像一缕轻烟轻雾般飘进房间,她手里捧着个银托盘,里面热气腾腾的漾着咖啡、蛋皮、烤面包、果酱、牛奶……各种食物的香味。纤纤一直走向她,那姣好的面庞上充盈着笑意,眉间眼底,是一片软软柔柔的温馨,和醉人的甜蜜。“噢,韩老师!”她轻呼着,把托盘放在躺椅边的小茶几上,她就半跪半坐的依偎在她身边了。拿起一杯咖啡,她熟练的倒入牛奶,放进方糖,用小匙搅匀了,送到她的唇边来:“韩老师,你趁热喝啊!”她甜甜的说着:“是我自己给你煮的,你尝尝好不好喝?煮咖啡也要技术呢!你尝尝看!”

    她能泼纤纤的冷水吗?她能拒绝纤纤的好意吗?端过杯子,她喝了咖啡。才喝了两口,纤纤又送上了一片夹着火腿和蛋皮的面包。“这蛋皮也是我亲自摊的呢!你吃吃看,一定很香很香的,我放了一丁点儿香蕉油,你吃得出来吗?”

    她只好又吃了面包。当她把托盘的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纤纤总算满意了。她回头温柔的看着父亲,低声问:

    “爸,我也给你拿一盘来好不好?”

    赵自耕摇摇头,给了纤纤一个暗示。于是,纤纤端起托盘,准备退出房间了。但是,在她退出去前的那一刹那,她突然又奔了回来,低头凝视着佩吟,用最最娇柔、最最可爱、最最温馨的声音,很快的说了句:

    “韩老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爸爸的气?不过,你看在我面子上吧,你原谅他了,好吗?你看,他已经瘦了好多好多了呢!他为了你,一个晚上都没睡呢!”

    佩吟的眼眶又湿了。纤纤不再等答覆,就很快的飘出了房间,细心的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佩吟和赵自耕。佩吟用双手抱住膝,把下巴搁在膝上,她拒绝去看他。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很气他一再利用纤纤来打圆场,却又有些感激纤纤来打圆场。她觉得自己矛盾极了。“你睡够了,”他终于慢慢的开了口。“我想,你会比较心平气和了,不要奇怪你怎么会睡得那么沈,我在牛奶里放了一粒安眠药,因为,我必须要你有足够的休息,再来听我的……”他咬咬牙。“算是忏悔,好不好?”

    她仍然不说话,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心已经软化了,在他的悉心照顾下,在他的软语温存下软化了。

    “我不知道慕莲对你说了些什么?”他继读说,声音诚恳,真挚,而坦白。“但是,我很了解慕莲,她有第一流的口才,有第一流的头脑,还有第一流的说服能力。她是非常优秀的,她很漂亮,有热带女郎的诱惑力,又有中国女人的稳重,有西洋式的放làng形骸,又有东方式的高贵文雅,她是个矛盾的人物!但是,她是绝对优秀的。所以,我迷恋过她,相当迷恋过她。”他顿了顿,她的眼光已经不知不觉的转过来,和他的接触了。他眼里布满红丝,眼光却热切而真诚。“佩吟,”他柔声的低唤着。“你必须了解一件事qíng,我绝不是一个‘完人’!纤纤的母亲去世很早,风月场中,我也流连过。在慕莲以前,我也有过其他女人,但是,我都没有认真过,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女朋友,逢场作戏的事,不可否认是有的。后来,我认识了慕莲,坦白说,她捉住了我。四年前,我为她造莲园。佩吟,你想想看,我如果不认真,我会用那么多心机去造莲园吗?我实在不想深谈这件事。不过,我知道假若我不说得很清楚,你是不会原谅我的。慕莲美丽、迷人、聪明、能gān之外,她还是××航空公司派到台湾的女经理,她有钱,有才gān,莲园的许多构思,事实上也是她的。她一个如此优秀的女人,往往不是被征服者,而是个征服者。同时,她也虚荣。假如她有一件狐皮大衣,她一定还要一件貂皮的……对男人,她也一样。”佩吟定定的看着赵自耕了。用舌头润了润嘴唇,她低声的,清晰的说:“不要因为她破坏了你,你就给她乱加罪名。”

    “我还没有卑鄙到那种程度!”赵自耕说,也定定的看着佩吟:“记住一件事,佩吟。人,并不是只有一种典型,慕莲喜欢征服男人,只能说是她的某种嗜好,而不能算是她的‘罪’。她是个自由女人,为什么不能自由的jiāo男朋友呢?慕莲问过我,我们这个社会,允许男人寻花问柳,为什么不允许女人广jiāo男友?我答不出来。可是,老实说,当我发现慕莲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男人时,我并不认为她犯罪,我却完全受不了!所以,我不可能娶她,我毕竟是个中国男人,我不想戴绿帽子!”他停住了,燃起了一支烟。

    “慕莲,她绝不是一个坏女人,也不是一个yíndàng的女人。她只是忠于她自己,她想爱就爱,想要就要,想玩就玩。她把男女之qíng,也当成一种游戏,而且玩得非常高段。她从不隐瞒我,也不欺骗我,甚至于,她还鼓励我去找别的女孩玩,她认为我们彼此,都有享乐的自由。这种观念吓坏了我,她的外表那么端庄高贵,行为却那么放làng不羁,我有时简直觉得,她像一只狐狸,却披着貂皮,她玩狐狸的游戏,却高贵得像只纯白的小貂。”“你在攻击她,”她忍不住cha嘴,为慕莲而不平。“她不是那样的,如果她鼓励你和女孩玩,她也不会把慕南安排在你身边,也不会找我去谈话了!”金盏花30/37

    “你有理。”他点点头,注视着她的眼光却更诚恳了,诚恳得让人很难怀疑他。“她鼓励我和别的女孩子玩,并没有鼓励我去‘爱’别的女孩子!”“我不懂。”“她把游戏和爱qíng分成两件事,坦白说,在基本上,我必须承认,她仍然是爱我的。很多女人,能原谅丈夫在外面逢场作戏,却不能原谅丈夫在外面有爱人。这一点,慕莲也和一般女人相同。因此,她能笑谈露露,她也不在乎云娥……”他深抽了口烟,盯着她的眼光更深更柔更惭愧了。“露露是个舞女,云娥是个年纪很轻的酒家女。我每次和慕莲生了气,我就常去找她们,因为她们有自知之明,她们是欢场女子,从不自命清高。她们小心翼翼的讨好我,服侍我。露露风流,云娥娇柔,前者像只狐狸,后只像只小猫,她们──

    却没有披上貂皮的外衣!你瞧,佩吟──”他试着去拉她的手。“你使我越招越多了。先是慕莲,再来露露,又有云娥。你一定以为我是个色qíng狂!是个风流鬼!”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瞅着他。

    “让我对你发誓,云娥也罢,露露也罢,都只是我生命里的一些点缀,她们自己,也都知道只是我生命里的点缀。在认识你以前,唯一真正在我心中占着相当份量的,仍然只有慕莲。慕莲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毫不在乎云娥和露露。直到你的出现,她才真正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我并没料到慕南是她的间谍,虽然我用慕南当秘书,是受她之托,当时,只以为她怕我和女秘书‘认真’。而慕南也实在是个不错的秘书,但是──”他忽然咬牙切齿。“我以后再也不会用他了!他这个混蛋!”“你以为,如果他不带我去莲园,我就永远不会知道慕莲这件事了吗?”她瞪着他:“你有一个qíng妇,是××航空公司的女经理,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qíng。”

    “你──以前就知道?”他小心的问。

    她点点头。“你──却没问过我。为什么?”

    “我……我……我当时并没有认为如此严重,”她的眼圈又红了。“我早就听过一些关于你的传说,我想,你可能是……可能是……比较风流的那种典型。我认为,我无权也不应该去gān涉你在认识我之前的事qíng。而且……而且……而且……”她低下头,说不下去了。

    “而且什么?”他温柔的追问。

    “而且,我说过,我认为当你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是应该连他的缺点一起爱进去的。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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