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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朦胧鸟朦胧_琼瑶【完结】(18)



    “楚楚,你还记得你的妈妈吗?”

    楚楚摇了摇头。“本来,爸爸有一张妈妈的照片,后来不见了!”楚楚天真的说:“我妈妈很漂亮,像白雪公主一样!”

    是了,阿裴离开楚楚的时候,韦鹏飞还在国外,楚楚只有两岁,那么,韦鹏飞出国的第二年,阿裴就已弃家而去了,怪不得那个祖母要说她死了。奇怪的是,阿裴居然忍耐得住,不来找寻楚楚,这样咫尺天涯,她竟然宁可母女不见面!那阿裴也真狠得下心!“楚楚,”灵珊抚摩着那孩子的头发,qíng不自禁的试探了起来:“你想不想要一个新妈妈?”

    “新妈妈?”楚楚歪着头,望着灵珊笑。“什么叫新妈妈?”

    “你爸爸再结婚,你就有一个新妈妈!她会爱你,疼你,宠你,给你买新衣服,带你去儿童乐园玩,教你读书写字,唱歌给你听……”楚楚天真的看着她,猛烈的摇起头来。

    “不不!不要!我不要新妈妈!”

    “为什么?”“阿姨,你也会唱歌给我听,你也带我玩,你也头新衣服给我穿,我为什要还要新妈妈?”

    灵珊禁不住涨红了脸,心想,下面的话是真说不出口了。怎样大方,她也问不出一句:“你愿不愿意我当你的新妈妈?”楚楚好奇的瞪视着灵珊,忽然间,她那小小的心灵像有扇门打开了,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细声细气的,清清脆脆的说:“我知道了,你是说,我爸爸要娶后娘!”

    灵珊出神的望着她,还来不及说话,楚楚就猛然抱紧了灵珊的脖子,恐怖的、尖锐的叫了起来:

    “阿姨,我不要后娘,我不要后娘!白雪公主就有后娘,她的后娘叫人去杀她!我不要后娘!我不要!阿姨,我不要!你去对爸爸说,我不要后娘!”

    “楚楚!楚楚!”灵珊心慌意乱的抱紧她,拍抚着她的背脊,一迭连声的说:“别叫!别叫!楚楚!”

    楚楚放松了手臂,看着她的脸。

    “阿姨,爸爸会娶后娘吗?”她问,眼睛里充满了惊惧的神色,好像她自己被后娘nüè待过似的。

    “楚楚,”她勉qiáng的说:“并不是每个后娘都很凶,并不是后娘都会nüè待……”“不要!”楚楚尖声大叫:“你骗我!你骗我!我不要后娘!不要!不要!”她跺脚,拚命的摇头,把头发摇得满脸都是。许久以来,在她身上早已敛迹的bào戾之气,又在一刹那间都爆发了。眼泪夺眶而出,她大吼大叫:“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好好好,不要!不要!”灵珊慌忙说,手足失措的把她拥进怀里。“别耍孩子,没人要nüè待你,没人要欺侮你,别耍孩子!”她的鼻子酸楚,喉头哽塞。“你不要,就不要!别人即使能违背父母,也无法违背你!你不要,就不要!”

    楚楚在她怀中搓着揉着,眼泪揉了她一身。好一会儿,那个孩子才稳定了下来,平静了下来。挣脱了她的搂抱,楚楚看着她:“阿香没来我家之前,有个阿巴桑带我。”她说,大眼睛里泪痕犹存,恐怖之色依然写在她脸上。“她每天对我说,我是短命鬼,将来爸爸一定会娶一个后娘,把我每天吊起来打一百次,把我剁碎了喂狗吃,喂猪吃,喂猫吃……”

    灵珊打了个冷战,煌惑的看着楚楚。

    “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她问:“你一定很坏,很不乖,她故意说这些话来吓你!楚楚,不是这样的……”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好无力,好软弱。“她故意吓你,后娘也有好的,像……像……像阿姨这样的……”

    “不!”楚楚斩钉断铁的说,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注视着灵珊。“阿姨,后娘都很坏,很坏,很坏!我会唱一首歌,是另外一个阿巴桑教我的。”

    “什么歌?”她瞪视着她,心中越来越瑟缩,越来越畏怯。她知道楚楚家里,三天两头换佣人,她实在猜不到,这些佣人都灌输了她一些什么思想。

    “我唱给你听!”楚楚说,眼光直视着灵珊,她的声音是软软的童音,她一定有她母亲的遗传,歌唱得婉转动人,而且有种凄凄凉凉,悲悲切切的韵味:

    “小白菜呀,地里huáng呀-

    三岁两岁,没有娘呀!

    好好跟着,爹爹过呀-

    只怕爹爹,娶后娘呀!

    娶了后娘,三年整呀,

    生个弟弟,比我qiáng呀!

    弟弟吃ròu,我喝汤呀,

    拿起饭碗,泪汪汪呀!

    亲娘想我,一阵风呀,

    我想亲娘,在梦中呀!

    河里开花,河里落呀!

    我想亲娘,谁知道呀!

    白天听见,蝈蝈叫呀,

    夜里听见,山水流呀!

    有心要跟,山水走呀,

    又怕山水,不回头呀!”

    她唱完了,默默的看着灵珊,灵珊是完全怔住了。从不知道她会唱这么长的歌,而且唱得这么完整。她呆望着楚楚,所有的意志,思想,决定……都被楚楚的歌声所敲碎了。她觉得再也没有信心,再也没有梦想,再也无法把握自己的方向和意志了。因此,这晚,当韦鹏飞回家的时候,他就看到灵珊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沙发中,头仰靠在沙发背上,眼睛里充满了凄惶,脸庞上布满了无助。孤独的、悲凄的、落寞的、软弱的靠在那儿。韦鹏飞走了过去,俯身凝视她。

    “怎么了?”他问。“我好累。”她低声说。

    “好累?你做了些什么?”

    “我的父母,你的孩子!”她喃喃的说,把头靠在他肩上。“他们是两块大石头,我在他们的夹fèng里,我推不动石头,我——好累!”他用胳膊环绕着她,轻轻的拥住了她,虽然不能完全清楚她在说些什么,但是,那暗示的意味却很明白。他坚定的、恳切的、爱怜的说:“如果有大石头,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你不可以一个人推,你太瘦太小,让我们一起来推,好吗?”

第十二章

    雨季来临了。台北的冬天和chūn天,都是湿漉漉的。整天整晚,那蒙蒙细雨无边无际的飘飞,yīn冷的寒风,萧萧瑟瑟的掠过山头,掠过原野,掠过城市,掠过街边的尤加利树,一直扑向各大厦的窗棂。灵珊在这一段时期里很安静,很沉默,像一只蛰伏着的昆虫,随寒冷的天气而冬眠起来。她不再和父母争辩她的婚事,甚至,避免再去提到它,在她内心深处,那瘦瘦小小的孩子,像座山般横亘在她的面前,这份阻力比父母的阻力更qiáng。她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脆弱,她竟收服不了一个孩子。chūn天来临的时候,灵珊已患着淡淡的忧郁症,她变得多愁善感而落落寡欢。学校放了一个月寒假,又再度开学了。灵珊照旧上课下课,带着孩子们做游戏。下课回家之后,她常倚窗而立,沉思良久。灵珍冷眼旁观,私下里,对父母说:

    “灵珊在和我们全家冷战!”

    事实上,灵珍的话只说对了一半,与其说她在冷战,不如说她斗志消沉。主要还有个原因,韦鹏飞在过chūn节的时候,带楚楚回了一趟南部。从南部回来,楚楚就整个变了,她对灵珊充满了敌意,充满了冷漠。她又成了一只浑身备战的刺猬,动不动就竖起了她满身的尖刺,准备奋战。当灵珊好言询问的时候,她只尖声的叫了一句:

    “我奶奶说,你要做我的后娘,我讨厌你!”

    将近半年的收服工作,忽然一下子就完全触了礁。无论灵珊如何温言细语,那孩子只是板紧了脸,恶狠狠的盯着她,尖声大叫:“你不要碰我,你碰我我就咬你!”

    有好几次,她真想再捉住这孩子,给她一顿责罚。可是,自从有婚姻之想,她竟不敢去责骂这孩子了。她怕她!在这种畏怯的qíng绪里,一味的软弱造成的竟是反效果,楚楚越来越无法无天,越来越蛮横,越来越对灵珊没礼貌。甚至,她已经懂得如何去欺侮灵珊。每当她和灵珊单独相处,她就会细声细气的说:“阿姨,我好想好想我的妈妈呵!如果她不死就好了!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灵珊看着她那张慧黠的小脸,和那狡狯的眼神,明知她说的是谎话,明知她对生母决无印象,明知她安心要气她,她仍然觉得刺耳刺心,而六神无主。

    灵珊是消沉下去了。而在这段时间里,韦鹏飞却忙得天昏地暗,自从chūn节以后,旭伦的营业额提高,生产量大量增加,韦鹏飞主持公司的整个生产部门,又添购了好几部机器,他就从早忙到晚,日夜加班,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而每次回家,都累得筋疲力竭,倒在沙发上,他常连动都不想动。但是,即使这么忙,他也没有忽略掉灵珊的消沉。一晚,他紧握着灵珊的手,诚挚的说:

    “灵珊,别以为我忘了我们之间的事,等我忙完这一阵,到夏天,我就比较空了。我们在夏天结婚,好不好?结完婚,我带你到日本去度蜜月。”

    她默然不语。“你别担心,灵珊,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我父母对于我又能重拾幸福,开心极了,他们说,等到有假期的时候,要到台北来看你!”她微微一震。“怎么了?”他问,“你又在怕什么?”

    “你的父母……”她期期艾艾的说:“他们真的很开心吗?他们并不认识我……”“他们看过你的照片。”

    “怎么说呢?”她垂下眼睑。“他们一定说我很丑,配不上你。所有的父母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

    “不,正相反。”“怎么?”“他们说你很漂亮,太漂亮了一点。我妈说我太贪心了。她说……”他猛的咽住了。

    “她说什么?”灵珊追问。

    “没说什么,”鹏飞想岔开话题。“她觉得我配不上你,会糟蹋了你。”“不是的!”她固执的说:“她说什么,你要告诉我!你应该告诉我!”他注视着她,她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胳膊放在沙发上,用手托着下巴,静静的望着他。她的眼睛澄澈如秋水,里面有股庞大的力量,使他无法抗拒,无法隐瞒。他伸手抚摩她的面颊,和她那小小的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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