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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_琼瑶【完结】(33)



    南”

    江雁容踉跄的回到家里,就倒在chuáng上,用棉被蒙住了头。她感到一种被撕裂的痛楚,从胸口一直抽痛到指尖。她无法运用思想,也无法去判断面前的qíng况。她一直睡到吃晚饭,才起来随便吃了两口。江太太静静的看着她,她的苍白震撼了江太太,禁不住的,江太太说:

    “怎么吃得那么少?”江雁容抬起眼睛来看了江太太一眼,江太太立即感到猛然被人抽了一鞭,仓促间竟无法回避。在江雁容这一眼里,她看出一种深切的仇恨和冷漠,这使她大大的震动,然后剩下的就是一份láng狈和刺伤的感qíng。她呆住了,十九年的母女,到现在她才明白彼此伤害有多深!可是,她的动机只是因为爱雁容。吃过了晚饭,江雁容呆呆的坐在台灯下面,随手翻着一本白香词谱,茫然的回忆着康南教她填词的qíng况。她喃喃的念着几个康南为她而填的句子:“尽管月移星换,不怕云飞雨断,无计不关qíng,唯把小名轻唤!……”感到心碎神驰,不知身之所在。在今天看到康南的纸条后,她明白,他们是再也不可能逃出江太太的手心,也是再不可能结合的了。忽然,剧烈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她的沉思,突然的gān扰使她浑身掠过一阵痉挛。然后,她看到门外的吉普车和几个刑警人员。她站起身来,听到江仰止正在和刑警办jiāo涉:

    “不,我没想到你们要调我的女儿,我希望她不受盘询!”

    “对不起,江教授,我们必须和江小姐谈谈,这是例行的手续,能不能请江小姐马上跟我们到刑警总队去一下?我们队长在等着。”江仰止无奈的回过身来,江雁容已走了出来,她用一对冷漠而无qíng的眼睛看了江仰止一眼说:

    “爸爸,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做得太过份了!你们竟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刑警总队去受审!爸爸,我的罪名是什么?多么引人注目的桃色纠纷,有没有新闻记者采访?”

    江仰止感到一丝láng狈,告到刑警总队原不是他的意思,他早知道这样做法是两败俱伤,可是,他没有办法阻止盛怒的江太太。望着江雁容挺着她小小的脊梁,昂着头,带着满脸受伤的倔qiáng,跟着刑警人员跨上吉普车,他觉得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他们已伤害了雁容。回过头来,江太太正一脸惶惑的木立着,他们对望了一眼,江太太挣扎着说:

    “我只是要救雁容,我只是要把她从那个魔鬼手里救出来,我要她以后幸福!”江仰止把手放在江太太肩上,同qíng而了解的说:

    “我知道。”江太太望着江仰止,一刹那间,这坚qiáng的女人竟显得茫然无助,她轻声说:“他们会不会为难雁容?仰止,你看能不能撤销这个告诉?”“我会想办法。”江仰止说,怜惜的看看江太太,诧异最近这么短的时间,她已经苍老了那么多。

    江雁容傲然而倔qiáng的昂着头,跟着刑警人员走进那座总部的大厦,上了楼,她被带到一间小房间里。她四面看看,房里有一张书桌和两把椅子,除此之外,几乎一无所有。她觉得比较放心了,最起码,这儿并没有采访社会新闻的记者,也没有拥挤着许多看热闹的人。那个带她来的刑警对她和气的说:“你先坐一坐,队长马上就来。”

    她在书桌旁的一张椅子里坐了下来,不安的望着桌面上玻璃砖下压着的几张风景画片。一会儿,队长来了,瘦瘦的脸,温和而深沉的眼睛,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他捧着一个卷宗夹子,在书桌前面的藤椅里坐下,对江雁容笑了笑,很客气的问:“是江小姐吧?”江雁容点点头。“江仰止是你父亲吗?”

    江雁容又点点头。“我听过你父亲的演讲。”那队长慢条斯理的说:“好极了,吸引人极了。”江雁容没有说话。于是,那队长打开了卷宗夹子,看了看说:“康南是你的老师吗?”

    “是的。”“怎么会和你谈恋爱的?”

    “我不知道怎么说,”江雁容回避的把眼光调开:“他是个好老师,他爱护我,帮助我,我感激他,崇拜他……当爱qíng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注意,而当我们发现的时候,就已经爱得很深了。”她转过头来,直望着队长的脸:“假若你要对爱qíng判罪,你就判吧!”

    那队长深深的注视了她一会儿,笑了笑。

    “我们不会随便判罪的。你和他有没有发生关系?”

    “何不找个医生来验验我?”江雁容生气的说。

    “你的意思是没有,是吗?”

    “当然,他不会那样不尊重我!”

    队长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儿。

    “这是他写的吗?”他拿出一张信笺的照片来,这是康南某日醉后写的,她把它夹在杂记本中,因而和杂记本一起到了母亲手里。其中有一段,是录的赵孟颍之妻管夫人的词:

    “你浓我浓,忒煞qíng多,qíng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捏

    一个你,塑一个我,将我两个,都来打破,用水调和,再

    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

    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江雁容点了点头,表示承认。那队长说:

    “以一个老师的身分,写这样的信未免过份了吧?”

    “是吗?”江雁容挑战的说:“一个人做了老师,就应该没有感qíng了吗?而且,我看这信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老师的身分,我只把他当一个朋友。”她咬了咬嘴唇,又轻声加了一句:“假若你把所有全天下男女的qíng书都找来看看,比这个写得更过份的,不知道有多少呢!”

    那队长望着她,摇了摇头:“江小姐,看你的外表,你是非常聪明的,你又有一个很高尚的家庭,为什么你会做出这种事来?”

    江雁容胀红了脸,感到被侮rǔ了。

    “我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了?”她愤愤的问。

    “我是指你这个不正常的恋爱,”那队长温和的说:“你看,像康南这种人的人格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既不能忠于自己妻子,又不能安份守己做个好教员,给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几岁的女学生写这种qíng书……任何人都能明白他是怎么样的一种人!而你,江小姐,你出自52书库,父亲也是个有名有学问的教授,你怎么会这样糊涂呢?你把自己和康南搅在一起是多么不值得!”江雁容胀红的脸又转成了灰白,她激怒得浑身发抖,好半天,才咬着牙说:“我不能希望世界上的人会了解我们的爱qíng!”

    “江小姐,”那队长又继续说:“你父母把这件案子告到我们这儿来,我们只有受理。可是,为你来想,搅进这种不大名誉的案子中来实在不太好,你要知道,我是很同qíng你,很想帮助你的。你也受过高等教育,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学生,怎么不知道洁身自爱呢?”

    江雁容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竭力憋着气说:“请你们送我回去!”那队长也站起身来,用一种怜悯的眼光望着她说:

    “江小姐,如果你能及时回头,我相信你父母会撤销这案子的,人做错事不要紧,只要能改过,是不是?你要为你父亲想,他的名誉也不能被你拖垮。你小小年纪,尽可利用时间多念点书,别和这种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

    江雁容咬紧了嘴唇,眼泪迸了出来,她把手握紧了拳,从齿fèng里说:“别再说!请你们送我回去!”

    “好吧!回去再想想!”

    那队长叫人来带她回去,她下楼的时候,正好两个刑警押了一批流莺进来,那些女的嘴里用台语乱七八糟的说着下流话,推推拉拉的走进去,一面好奇的望着江雁容,江雁容感到窘迫得无地自容,想起那队长的话,她觉得在他们心目中,自己比这些流莺也高明不了多少。

    江雁容回到了家里,走进客厅,江仰止和江太太正在客厅中焦虑的等着她。她一直走到江太太的面前,带着满脸被屈rǔ的愤恨,直视着江太太的眼睛,轻声而有力的说:

    “妈妈,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说完,她转身冲回自己的房间里,把房门关上,倒在chuáng上痛哭。江太太木然而立,江雁容的话和表qíng把她击倒了,她无助的站着,软弱得想哭。她知道,她和康南做了一次大战,而她是全盘失败了。她摇晃着走回自己的房间,江雁若正在江太太的书桌上做功课。江太太茫然的在chuáng沿上坐下,江雁若跑了过来,用手挽住江太太的脖子,吻她的面颊,同qíng的喊:“哦,妈妈,别伤心,妈妈,姐姐是一时冲动。”

    江太太抚摸着江雁若的面颊,眼中充满了泪水,轻轻的说:“雁若,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也会从妈妈身边飞开,并且仇视妈妈了!”“哦,不,不!我永远是妈妈的!”江雁若喊着,紧紧的抱着母亲。“不会的,”江太太摇摇头,眼泪滑了下来。“没有一个孩子永远属于父母。雁若,千万不要长大!千万不要长大!”

    江雁容哭累了,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宁,好几次都被噩梦惊醒,然后浑身冷汗。她注意到每次醒来,江太太的房里仍然亮着灯光,显然,江太太是彻夜未睡。她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深深懊悔晚上说的那几句话,她明白自己已经伤透了母亲的心,这一刻,她真想扑在母亲脚前,告诉她自己是无意的。可是,倔qiáng封住了她的嘴,终于,疲倦征服了她,她又睡着了。

    早上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她起了chuáng,雁若和江麟都上课去了,饭桌上摆着她的早餐。她整理chuáng铺的时候,发现枕边放着一封信,她诧异的抽出信笺,竟是江太太写给她的!上面写着:

    “容容:

    在你很小的时候,我们都叫你容容。那时候,你喜欢扑在我怀里撒娇,我还能清晰的记得你用那软软的童音说:‘妈妈喜欢容容,容容喜欢妈妈!’曾几何时,我的小容容长大了。有了她自己的思想领域,有了她独立的意志和感qíng。于是,妈妈被摒绝于她的世界之外。大家也不再叫你容容,而叫你雁容,我那个小小的容容已经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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