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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声_琼瑶【完结】(28)



    "我虚荣!我爱虚荣就不嫁给你!"被刺伤的她陷进了狂怒之中:"你有多少的钱,来满足一个虚荣的女人!"

    "你嫌我穷是不是?嫌我穷为什幺要嫁给我?"另一个也被刺伤了。

    由此急转直下,两人都越吵越大声,越说话越凶,说急了,都不由自主的去找一些最刺人的话来说,最后,他不假思索的冒出了一句:"我是鬼迷了心才选中你这个没头脑又俗不可耐的女人!你不懂得一点儿高雅的qíngcao!"

    她嘴唇发白,愤怒得发抖,急切中,找不出适当的话来骂对方,于是,她在狂怒里,顺手拿了一样东西,对着他砸过去,他一偏头躲开了,那样东西落在地下,立即破碎了。他们同时对地上的东西看去──那个石榴花瓶!一瞬间,两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他们看到的,不是价值五百元的石榴花瓶,而是被砸碎了的爱qíng!她抬起头来,痉挛的张着嘴,想解释她并非有意砸碎这花瓶。但,他望也不望她一眼,就愤怒的冲出了大门,砰然一声把门关上,留给她一个充满恐惧、懊丧,和悲切的夜。

    这件事不久就过去了,第二天凌晨,他回到了家里,发现她正蜷缩在chuáng上痛哭。他们拥抱住,彼此自责,说了许多懊悔的话,流了许多泪,彼此发誓这将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吵架……可是,那个碎了的花瓶一直横亘在他们中间,他们原有的亲密和信心已被破坏了。尽管他们都装做毫不在意了,但,彼此说过的恶言恶语都早已深铭在对方心中,是再也收不回来了,就像那碎了的瓶子再也拼不完整一样。

    "以后我们再也不许吵架,"她说。"假如我们一有争执发生,对方只要说出'石榴花瓶'四个字,大家就必须闭嘴不许再吵了!好吗?"

    "一言为定!"他说。

    任何事qíng,有了第一次,就避免不了第二次。没多久,为了她收养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病猫,弄得满屋子都是跳蚤,他主张把小猫丢掉,她坚持不肯,而引起了第二次的吵架,她叫着说:"你没有同qíng心,你是个冷血动物。"

    "你没头脑!标准的妇人之仁!"他叫:"弄得满房子跳蚤,像什幺话?"

    "你连容一只小猫的肚量都没有!"

    "这不是肚量问题,这是卫生问题!"

    "我可以想办法扑灭跳蚤,但决不赴走小猫!"

    "我告诉你,你如果坚持养这只小脏猫,我就离开这栋房子!你在小猫和丈夫中选一样!"

    "你毫无道理!"她愤怒的喊:"你走好了!我要定了小猫!我才不稀奇你,没有qíng感、没有同qíng心……"

    局势又严重起来,紧张中,他突然一惊,好象看到了他们之间的前途!和许多怨偶一样,由小争执变成大争执,由频发的不愉快而造成最后的破裂,他悚然而惊,顿时喊出:"石榴花瓶!石榴花瓶!石榴花瓶!"

    她猛然住了嘴,张口结舌的望望他。然后,她含着泪,扑进了他的怀里,颤栗的说:"我们真傻!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吵架了。"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她把那只小猫放进一只篮子里,含着泪,无限凄然的走向门口。他赶过去,一把接住了那只篮子说:"不,我们把它养下来!"

    她望着他,有些诧异,然后她高兴的揽住了他,叫着说:"哦,你真好!"

    这只小猫终于还是被收养了下来,没多久,跳蚤也被DDT粉所扑灭了。但,每次他看到这只小猫,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就会爬上他的心头。

    第三次的争执忘了是怎幺发生的了,但它不但来临了,而且还闹得很厉害,他们有三天彼此不说话,直到她轻轻问了一句:"那家古董店能不能再卖给我们一次同样的石榴花瓶?"

    他赧然的握住了她的手,又一次和解。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一次次的争执接二连三来了,逐渐的,连"石溜花瓶"四字也不能获得效果了,因为,在倔qiáng之中,他们谁也不肯轻易开口说出这四个字,好象只要谁先说这四个字,就代表谁先道歉似的。于是,当争吵越来越多的时候,"石榴花瓶"反而成了他们绝口不提的四个字。

    一年年的过去,他们成了一对最平常的夫妻,争吵、打架、呕气、不说话……她摔东西,和邻居们打麻将,整日家里炊烟不举。他寻芳于酒楼舞厅,彻夜不归。他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见了面,就彼此板着脸恶言相向,他们早已忘了初婚时的梦想,忘了那些甜蜜,更忘了"呢喃集"和数星星的夏夜。他再也找不到她款摆腰肢,用扫帚在地上画弧度的娇柔之态,她也看不到他欣赏和赞许的眼光。一切往日的事迹,早像被风chuī散了的烟,一去无痕了。

    终于,在一次大争吵之后,他们同意了暂时分居。

    这天,她收拾她的东西,预备到南部去,他坐在沙发里抽烟,望着她毅然的整理行装。五年夫妇生活,就这样结束了,心里不无感慨。她低着头,默默的把抽屉里的衣服放进小皮箱里去,空气沉闷而凝肃。

    忽然,"□啷"一声轻响,他吃了一惊,看到她从抽屉里抱出的一包衣服里落下了一包东西,用一条翠绿的纱巾包扎着。这声响显然也使她吓了一跳,她俯身拾起这包东西,略一迟疑,就打开了纱巾,里面却赫然是那只石榴花瓶的碎片!

    他从不知道她保留着这些碎片!这使他在惊异之余,心里立即掠过一阵酸楚和迷惘的感觉。往事依依,如在目前,他的眼睛模糊了。

    她也垂着头,对这堆碎片发怔,好半天,室内一点声音都没有,两人的目光都定定的停在那石榴花瓶的碎片上。好久之后,她颤巍巍的拿起一块碎片,注视着破口之处,大大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光。

    他伸手碰碰她,她一惊,转过泪眼迷离的眼睛望着他。他说:"为什幺留着这些碎片?"他的声音出奇的温柔。

    "那时候──"她轻轻的说:"我以为或者可以补起来。"

    他定定的望着她,忽然觉得像头一次见到她时那样紧张惶惑。他用舌头舔了舔gān燥的嘴唇说:"我以为,现在还可以补好。"

    "是吗?"她怀疑的问。

    "一定的。"他说:"让我们来把它补好,一个好的修补匠可以完成这份工作。然后,我们应该写下'呢喃集'的第一章,我们可以叫这第一章做'石榴花瓶'。"

    她喊了一声,纵身投进了他的怀里。恍惚中,他们好象又回到新婚的时候了。

终身大事

    "哎,你知道,绮珍今年已经二十二啦,叫名就是二十三了,怎幺能够不急呀!我从没有看过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一天到晚埋在书堆子里-你看隔壁家的沉小姐,来来往往的男朋友那幺多!绮珍呢,大学都快毕业了,模样儿长得也不错,就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绮珍刚刚走进大门,就听到母亲尖锐的声音,知道母亲又在向父亲唠叨她终身大事的问题,不禁紧紧的皱了一下眉头。走上榻榻米,看见母亲正站在父亲的书桌前面,手里拿着一块抹布,一连串的诉说着。父亲戴着眼镜俯着头在看书,眼睛盯在书本上,显然对于母亲的话有点心不在焉。根据一向的经验,绮珍知道在这种qíng形下,最好赶快溜进自己的屋子里去,以免母亲转变说话方向。但,母亲已经看见她了,立即转过头来望着她说:"哦,回来啦!"

    "嗯。"绮珍应了一声,低着头,手里紧握着刚从学校图书馆里借来的一部《大卫。高柏菲尔》,急急的向自己房间里走去。可是,母亲却叫住了她:"你今天晚上没有事吗?"

    "今天晚上?"绮珍站住了脚,不解的望着母亲:"没有呀,怎幺,你有事要我办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今天晚上不出去吗?你知道今天是周末,我听隔壁沉小姐说国际学舍有舞会,我以为你也可能要去的。"母亲说,眼睛紧紧的注视着她。"哦,你知道我是从来不参加舞会的。"绮珍垂着眼帘,不安的说,把书本抱在胸前。

    "你是怎幺的呀,一天到晚只知道看书,你想当女博士吗?也到了年龄了,怎幺对自己的事一点也不留意呢!我从没有看过像你这种年龄的女孩子,会连舞会都没有参加过!"母亲比画着说,眉毛挑得高高的。

    绮珍涨红了脸,轻轻的跺了一下脚说:"你不要嚷好不好?这也没有什幺了不起,给人家听到了还以为……"

    "人家听到了怎幺样?你长得也不错,为什幺……"

    "我说,"一直沉默着的父亲突然开口了:"你算了吧,管她呢,让她自己安排吧,她年龄也不大,你cao什幺心呢?还是随她……"

    "随她?"母亲又叫了起来:"二十三啦,你还说不大,要七老八十的才算大呀!哼!只有你这样的老书呆子才会养出这样的小书呆子女儿来!"

    母亲愤愤的挥着抹布去擦桌子,一面嘴里还不住的唠叨着,绮珍抱着书本退到自己的房间里,拉上了纸门,在chuáng上坐了下来,禁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chuáng对面墙上的一张镜子里,反映出她清秀的脸庞来。她抬起头,在镜子中打量着自己-修长的眉毛,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和小小的嘴。

    正像母亲说的,她长得不错,只是略嫌清瘦了一些。她用手从面颊上抚摩到下巴,深思的注视着镜子。她不了解,为什幺母亲总要急于给她找男朋友?其实,在学校里并不是没有人追求她,但她总觉得和他们很隔膜,好象永远不能谈在一起似的。而且,她也从没有考虑过婚姻问题,如今,她大学快毕业了,母亲却一天比一天噜苏了起来,她不懂,为什幺天下的母亲都要为女儿cao上这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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